壶口关前,人心已乱。
此时的一口粮食便能救人,却也能害人。
小石村的人暂未注意到,村子周围的人开始变得密集,渐渐的靠近了小石村的队伍。
引来这些人的,正是他们腰间的粮食。
王五正睡着,忽然感觉腰间一紧,像是被人勒住了一般,一下子吓的醒来。只见眼前几个黑影正围着他,不由得心头一惊。
“谁!”王五急忙问道。
几个黑影本来只是要偷走王五要腰里的粮食,没想到惊醒了王五,全都不答话,其中一人更是挥起木棍朝着王五脑袋抡来。
“有贼!”王五大喊一声,竟然喝住了几个黑影。王五趁机拔起了身子底下的官刀,将刀在几个人面前一挥,忙趁着几人闪躲的时机,滚到一旁,站起身来。
这一声喊自然也惊动了小石村的其他人。
村民全都醒来,见王五手中持刀,对面站着几个汉子,倒是全都不在犹豫,各自拔出随身的官刀,呼啦一下聚集在王五身旁。
见小石村人个个有刀,几个黑影不由心生畏惧,急忙逃走,王五倒也不去追赶。
“唉!”王五长叹一声,居然还有些同情几人。
一场小小的变故突然发生又突然的平息。
“定要看护好粮食和女人!”王五交代一句,汉子们也都不敢睡了。
然而王五不知道,这一件小事,此时正被周围人群中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
不觉一夜,倒也没什么事情再次发生,他便不也不再思考这事,渐渐有些犯困。
天色又亮起,五日期限已到,然而见壶口关上并无动作。
“看来官军不过是在唬人”王五暗自想道。
这两日他的心中始终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五日的期限绝非只是空谈,心里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不过尽管不安,离开也是绝不可能。
很快王五心中的不安便有了来由,一支大军伴随着日头一起出现,只是不在壶口关上,而是出现在了流民的身后。
赵祁领着一众官军,边走边练兵,此时终于到了壶口关前,距关十里停住,抵近流民队伍,趁夜扎营。
流民之中大惊,绝望之情更加蔓延,人们不由得想起高唐石桥边上的悲惨场景,村子中的女人孩子此时都一起哭喊起来。
不过人们很快发现,这支官军迟迟未向流民进攻,而是停在了流民身后,乱哄哄的来回跑动。
过了半日,官军方才安静下来。
八部官军,全都由许琛统领,此时已经结成阵势。
队伍最前,乃是两部官军,士兵全都手执长枪,两部军马分列队伍左右,缓缓的齐头并进,最前一排的士兵将长枪放倒,枪尖朝向前方。
枪兵之后又有两部人马,此时一字排开,士兵手中皆持刀斧,众人正中簇拥着许琛,此处乃是整支队伍的核心。
刀斧兵身后又有两部,依旧分在左右两侧,士兵全都拿着弓箭,跟在刀斧兵之后。
另外各有轻兵一部布在军阵左右两侧,士兵全不穿甲,各自手持短刀。
仅有的不到两百骑兵则由小将赵毅统领,跟在大军之后,作为各处就应。
壶口关向东五里,紧挨着大路北侧乃是一处高坡,坡上建有一座凉亭,唤作行人亭,乃是平日里人们送别东去的有人的所在,此时成了赵祁的观阵亭。
赵祁站在亭下,朝着坡下望去,远近各处的官军与流民全都成为他眼中的棋子,正在面前这巨大的棋盘之上相对。
“进!”许琛高呼一声,手下一排十名传令兵皆跟着一齐高喊。
军令既到,大军全都开始发动,自东向西逼近流民。
流民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全都慌乱的躲闪,被这官军逼着如潮水般朝后退去。
“止!”行进了只两里,许琛高呼一声。
于是整支队伍瞬间停住。
“杀!”许琛又喊。
前面官军两边闪开,最后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全都指向流民。
前头的流民全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全都吓的四处躲闪。
“收!”许琛再喊。
弓箭手皆松开弓弦,将弓箭收回。
见这支散漫之军居然如此的令行禁止,进退有法,许琛满意的笑笑,看到两日的训练,似乎已经看到一些成效。
“退!”许琛再喊一声,所有人都有序退回二里以外的出发之处。
此番用兵,不为杀人,只为练兵,更兼震慑流民。
见目的已经达到,许琛心中大喜。
然而此时坡上的赵祁看到官军退回,突然心头一颤,面色变得难看,怒气冲冲的骑上战马,一路朝着军阵之中飞奔而来,小将赵毅急忙领着骑兵翼护左右。
“何不放箭!”未至跟前,赵祁先大声喊道,像是对许琛的练兵策略颇有不满。
许琛并不知道赵祁的心思,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想法,“流民甚重,再者我观之亦有雄壮者不少,殿下正用人之际,不若从流民之中募兵,必能壮我声势!”
倒也并非是许琛怯战,而是他知道此时手下官军的战力,若是真的要打,未必打得过流民,只是又不便明说。更何况清晨结阵之时,赵祁并未提起要击杀流民,此时的表现也与平日里不同。
“是何主意?”赵祁居然冷哼一声,断然拒绝了提议,跟着呵斥道:“我乃皇室,岂能连接流民,此事不可再言!”
虽为皇族,赵祁并为看不上流民,自然也知道手下孱弱的官军未必比流民要强。然而他依旧要杀,只有杀伐可以暂时止住此时他心里的恐惧。
而正是这份恐惧,将要让他吃尽苦头。
“今日可正告流民,来日若不离开,明日必依晋律严惩。”赵祁怒喊一声。
毕竟许琛也是自己手下重臣,他终究还是给了许琛一个台阶。
“襄王何时竟如此了?”许琛心中暗想。
此时的赵祁语气、神情与举动全然与平日,许琛不由得心中困惑。
毕竟许琛是个粗人,心思不细,想不通也便不想。只回身招呼着官军各部收拢回营,一边排除几名军士到流民之中传令。
军令再来,明日便是最后期限。
只是这一次更多的流民不再相信官军的所谓严令。
毕竟如高唐官军那般凶狠也不过只是为了赶走流民罢了,谁会真的跟流民过不去呢。流民中也有些年纪大的,也曾逃过荒,沿途的官军不过是做个驱赶的样子,倒也无人会真的把流民往绝路上逼。
比起官军,流民更加担心的是断粮,全都期盼着官军能够早日放开关口,好让他们继续逃荒。很快这件事竟然被纷纷当做笑谈。
天色刚暗,流民便都各自睡去,睡着不动,或许肚子里的粮食能够多支撑一会。
大部分人还是想着逃荒,想着靠着乞讨求活。
然而终归有这样想法并非全部。
几个黑影趁着夜色悄悄的溜到了大路以北的高坡之上,站在白天赵祁所在的行人亭下朝着官军的营垒观望。
山下大营正当东西大路之上扎下,南北与东西各有约三里,中间一处较大的营帐,四周散乱的分布着各路官军的帐篷。
赵祁调兵匆忙,各处县兵有很杂乱,随行的营帐全都是各式花色,新旧也都不一,此时分在主帐四周,全然谈不上齐整。
营中也无辎重人马,营地周遭只派了几个官军来回巡查,倒是未设围障。
几个黑影看了一阵,又从停下退回到流民之中。
夜至五更,天色尚暗。
营地之内,四处寂静。这些官军大部分人不过是挂了个名,吃点空饷罢了,平日里何曾像这两日这般行军,更未有过像样的训练,早被许琛折腾的累了,一个个全都睡得很熟。
营地四周巡查的官军早没了踪影,便是布置在军营门口值夜的士兵此时都倚着营门前的立柱睡着。
主帐之中一声喊叫,灯光亮起。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缓步走出了大帐,走向了营门之处。
“狗才,安敢如此懈怠!”一声叫骂,值夜的士兵被重重的一脚踹到地上。
“娘的,你……”这士兵正梦见与女人温存,被踹的惊醒,开口便要骂,只是看到面前黑着脸的赵祁,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好在赵祁也并不与他为难,怒气冲冲的走开。
片刻工夫,一阵密集的鼓声响起,然而并无鼓点,击鼓之人只一味大力敲击。
声音回荡,顿时将流民与官军尽皆惊起。
许琛与赵毅其实也早就醒来,对于赵祁想要进攻流民之事,两人心中全都有些担忧,流民势大而手下的官军只是看上去齐整,然而终究没什么战力。更让他们不解的是
两人此时正在营帐之中交谈,思考着天明如何劝谏赵祁。听到鼓响心头一惊,急忙闪出营帐,只见营门左侧军鼓之旁赵祁手持鼓槌,依旧在猛敲军鼓。
两人急忙朝着营门跑去。
“列阵,列阵!”见许琛跑来,赵祁怒冲冲的喊道,倒是放下了手中鼓槌。
鼓声骤止,然而全营的官军早就被惊醒,全都慌乱的挤出帐篷,聚集到营门处,心中都在抱怨。
看到众人聚齐,赵祁心中终于稍稍安定。
方才赵祁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李家院前那把血淋淋的官刀又伸到了他的面前,把他直接惊醒。之前在李家庄前杀了几个流民,本来赵祁心中的恐惧稍微消除了一些,今夜许是因为又来到了流民之中竟然又唤起了他的恐惧。
“杀!”赵祁大喊一声,脸上杀意浮现,眼神变得狠厉。
赵祁想要杀人。
许琛与赵毅并不知道赵祁心中的痛苦,此时皆是一惊,又被赵祁的举动搞得甚是疑惑。
“殿下不可妄动,此时应趁此机会结兵自保,以待时变。”许琛急忙上前悄声说道。
“你却不知,练兵当用鲜血!”赵祁低声回应一句,双眼直直的盯着许琛。
这话说的很轻,却把许琛惊到。更让许琛恐惧的是,此时的赵祁与昨日训斥自己之时一样,像是变了一个人。
“列阵!”见许琛发呆,赵祁再次大喊一声。
许琛惊醒,顾不上考虑赵祁的不同,急忙回身呼唤各部兵马在营外背营结阵。
流民也都被鼓声惊起,远远望着官军又在营前忙碌一阵,慢慢结成阵型。
天色转亮,东方红日又升,映着天边云霞,好似血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