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人马一路疾行下山,直到天明,已经到了山下。
“壮士,就此别过!”李恢拱手说道。
王五也拱手回礼,于是两方分开,各自奔向东西。
中间耽搁了这两日,王五害怕无法在流民全部通过关口之前赶上,因而不敢多歇,领着小石村民一路猛追。又因为害怕遇见官军,只敢在夜里急匆匆的赶路,白日里便叫众人在沿途空置的村子里休息,只盼着在壶口关前追上流民的大队伍。
然而居然只走了两夜,小石村村民就追上了流民的大队伍。
倒不是王五等人走的快,而是流民队伍停了下来。
壶口关被封锁了,乃是奉了襄王令旨,只要是流民一律不得过关,更有严令流民务必五日内全部启程还乡。
十万流民,哪个不愿意还乡!
若非无奈,又有哪个愿意离开家乡。
回去也不过饿死,流民自然全都希望继续西行。无奈官军守着关口,只能都聚集在壶口关前,至于官军所说的五日之限,自然全然不做理会。
王五等人耽搁了两日,此时汇合了流民的大队伍,这榜单之上的时限如今已然过了三日。
十万人此时进退不得,在关前聚成一片,队伍绵延约有十里。为避官军,王五带着村民躲在了流民中人群密集之处,一行人便淹没在十万流民之中,毫不显眼。
许多村子早已断粮,靠着一路的草根树叶求生。此时受困关前,便是树皮都啃得干净了。每日有人饿死,有人忍受不住自杀,更有人易子相食!
人吃人,王五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他的面前,内心早已不是震撼那么简单。
他心里难受,想要制止,但又无能为力。
他胃里翻滚,想吐肚子里却又没有粮食。
“唉!万不该轻易下山来!”王五后悔莫及,村中之人也自然有些窃窃私语。
虽然在分别之际,李恢接应了些许粮食,小石村人不至于立即饿死。只是若一直如此消耗下去,也只能是慢慢等死。
人群之中的绝望蔓延至王五心上,更一路将所有人感染。伴随着绝望的,是人心中对活着的渴望,这种渴望渐渐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看似平静的人群,此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到了爆发的边缘。
弓弦拉满,再一用力,要么弓断,要么箭出。
这最后的一股力气,此时已经聚集。不在流民身前,而是在流民的身后——高唐。
东方路上,李恢正领着一众家仆赶路。
一来害怕官军盘查,二来李恢脚力不足,队伍走的并不很快,此时方才出了密水到了高唐县域之内。
越往东走,灾情越重,但见处处村庄闲置,四野田地荒芜,一副凄凉景象。
李恢来不及感叹,只径直朝着高唐县城赶路。离城十里,忽然望见北方山上一支人马急匆匆的朝着高唐县城赶去。不知变故如何,再加上之前派出先去通报的仆人暂未回来,李恢不敢继续向前行进,令李家人全都停在路边,只等先行的仆人消息。
这支人马的乃是高唐县的官军,为首一人正是县尉贾雄。
那日依照陆和计谋,贾雄领兵将浑水县的盗匪全部围困在浑水县城,意欲一举消灭。却因为埋伏预设的埋伏被识破,把城中盗匪吓的不敢出城。一来浑水县毕竟也是官家城池,县令吴友不肯承认承重有盗匪,贾雄也没理由强行工程。再者混水县人马虽少,但是个个依靠着城墙守备,若是强攻贾雄也无攻克之希望。因此剿匪渐渐变成了困城。
围至昨日,已经围困了五天。
浑水城小无粮,眼看县城内的盗匪已经快坚持不住,不想高唐县令胡为一道急令传到贾雄处,便要将贾雄与手下官军召回。况且贾雄已经得到县令通报,乃是当今皇帝之子前来征调郡县人马,他心有虽有不甘,终究不敢违抗。再者这贾雄也想趁此机会在襄王面前露脸,便领着五百人马匆匆撤围回来。
贾雄驱马先行,临近高唐县城,但见城下多了四五十顶各式营帐,另有一些人马新到正在城下扎营。帐边令旗却是分属四周各处县城。
眺望远处,大路之上更有三四支人马匆匆朝着高唐县城而来。城头之上,旗帜也已经改换,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旗面之上一个偌大的“襄”字随风摆动。
贾雄先到城下,抬头向城上望去,护墙之后一名白衣小将站在城头。
不须问,贾雄已知这小将必是襄王赵祁,急忙下马,于城下行礼。
赵祁站在城门之上,见又有这五百人马到来,心中甚喜,站在城上道声辛苦依旧望着城下人马。
原来这赵祁那日烧了李家宅院之后,心中气愤稍解,又接着老师王仪的书信,得知帝都之内形势更加严峻,便顾不上追赶李家与小石村人马,径直往东召集郡县兵马。先至去了密水县城,在那城中停留半日,征调了二百官军并些许军马,又急忙朝着高唐县而来。
昨日黄昏,人马方才到了高唐县城。
小小县城不曾有过如赵祁这般尊贵之人到来,高唐县令胡为不由得心中又惊又喜,自然远远接着,一边城内排开酒宴。高唐县内但凡有些脸面的,争相进献金银古玩,只求在赵祁面前露上一面。
胡为原本就最熟悉这谄媚之道,此时为了前程,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赵祁虽是皇子,却比不上胡为事故老练,推脱不过,只好将金银古玩一并收了。
见胡为确实孝顺,赵祁又懒得一个个县城跑去,便在昨日就此住下,一边分派人马前往各个县城调兵。高唐县自然也躲不过,胡为只好将贾雄召回。
身处权力旋涡之中的赵祁,已经从王仪的来信中,觉察到了乱世将至的气息。更加庆幸自己离开了帝都,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征调官军,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为自己在乱世之中聚集更多的实力。
时间,他需要时间。然而朝中局势不会等着,赵祁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何时人马可以聚齐?”赵祁问道。
“启禀殿下,各处县令奉了命令,已经各自起兵前来,人数约有五六千人,今日便可聚齐。”身后许琛回报。
“好!务必尽快集结!”赵祁有些心急。
这几日赵祁心中总有不安,自己的老师王仪已经有好几日未曾来信,最后一封也是前日收到,算上路上行程,已有十余日未得朝中消息。而这十日,不知又会有多少变化。
然而无论怎样,赵祁总归是有了一支兵马。
“此兵马乃是我等立身之本,聚集此处,还需将军细心调教!”赵祁转身对着许琛说道。
“末将领命!”许琛急忙回应,作为赵祁手下重臣,他又怎会不知这支军马对于赵祁的重要,心里不敢丝毫怠慢。
除去时间,赵祁更加需要的是精兵。这也是让赵祁最为头痛之事,城下的官军甚少,而且远不能称作精兵。
因为没有调兵的令符,他只能打着镇压流民的旗号,直接下令调动县城的人马。因而聚齐的都是周围郡县的城防官兵,平日里各有建制,更兼队伍中多是官家子弟,因而无甚纪律,再加上衣着、旗色各不相同,显得分外杂乱。
许琛乃是见惯了帝都正规军马的人,此时朝下望去,不免有些失望。
赵祁不由得想起王仪,暗自想道:“不知老师目前怎样,若有老师在身边,便是驽兵,也定能发挥妙用。”
“帝国之内,从未曾见过如此散乱之军!”许琛不禁摇头慨叹,眼前的状况让他既担忧又无奈。
“不可于军中如此,慢了军心!”见许琛心有抱怨,赵祁正色说道,然后又继续宽慰一句:“太祖起兵,不过百十乡人为伍,尚能立起大晋基业,我又有何惧!”
许琛知道失言,忙拱手告罪,赵祁也不计较。他知道许琛治军之能,相信假以时日,这支军马必定能练成精兵。
兵马虽差,但是有就比没有要强。
赵祁与城楼望了一日,许琛则在城下忙碌一天。
许琛毕竟善于领兵,将所有人马分作八部,每部各有八百人马,各选一将统领,此时皆换了襄王赵祁的旗帜,竟也面目一新。赵祁大喜,望着眼前兵马,再度豪气冲天。
不觉一日过去,夜色降临,众人皆睡去。
赵祁却睡不着了。
他心里想着大晋朝廷,想着王仪,想着城外的七千官军,甚至想起了李家庄的一众流民。万千思绪汇聚心头,最后汇聚成为脑海之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天光再亮,赵祁站在城头,昨夜一夜无眠,此时的他竟然毫不疲惫。
毕竟打着镇压流民的旗号,赵祁不得不有所行动,本来他只是想着作为调兵的借口,然而思虑一夜,赵祁心中渐渐萌发出一个新的想法,他要为这兵马选上一块磨刀的石头——流民。
赵祁将手一挥,八部兵马,缓缓西来,渐渐逼近流民。
激发羽箭的最后一分力气,终于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