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从浑水城悄然出城,一路直奔北边的山中去了。
等到天黑,这道身影又先行回到了浑水城,之后浑水城北门大开,一行约有五百人快速的进了浑水城。大门便又紧紧的关上了。
天一黑,流民就都停下了脚步,纷纷睡去。
王五小心的守着刘小花,不敢睡去,也睡不着。这两日一到夜色降临,他内心总有些奇怪的想法涌现出来。他想着官军,想着盗匪,想着怎么能够保护着刘小花存活下来,甚至于他还在想着这路应该走向哪里去。这些以前他从来不用想也不会想的事情,现在他必须要想。想着想着他终于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道,靠谁都靠不住,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兵也好,匪也罢。只要能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夜无事,天光再现。
半日时间,流民最前头的人已经走到了浑水城下一里左右的位置,从石桥那边逃出性命,这些人全都犹犹豫豫的望着紧紧关闭的浑水城大门。
此时浑水城城墙之上,站着约有一百人,城内官军三百与昨夜急忙召集来的五百山中流民,全都聚集到了城墙之下,此时这八百人已经是浑水县的全部战力。
吴友站在城头朝下观望,流民也抬头望着城楼上的吴友,双方居然就此陷入了对峙的局面。
“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吃的吗?怎么大门关着,城墙上还有那么多的官军,是把我们当贼了吗?”
“难道是咱们来晚了吗?”
“这些官军不会突然杀过来吧!”
……
人群中一阵骚乱,疑问、恐惧、慌乱、气愤的各种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
“大不了一死,不如上前去问个明白!”人群里一个粗壮的汉子大喊一声,招呼着身边的几个人从人群中闪出,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一路朝着城墙走去,身后流民也都远远的跟上。
流民越走越近,又前进了约半里路程,城门依旧紧闭,吴友小心的注视着城下的情形,流民队伍从一条长蛇渐渐向两边分散,变成黑压压的一片,聚集在城墙之下。
为首的那个汉子依旧走在队伍最前头,迈着大步走着,眼看流民就要靠近城墙,忽然一箭飞来,径直的落到了那汉子的跟前,石桥边的情形瞬间重回到流民脑海之中,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流民中再次爆发出一阵骚乱。
射箭的乃是城墙之上吴友的长子吴理。
“不可乱来!”吴理再要拉弓之时,吴友急忙制止,又赶紧朝着城下喊话:“村民们莫要慌乱,乃是小儿误射,绝无其他意思。”
“父亲好歹一县之长,如何对这些贱民如此客气。”吴理见吴友居然对流民也如此恭敬,心里不快。
“不过可怜之人,似你江云叔叔一样没了生计而逃荒,何必与他们为难。”吴友回应道。
“父亲莫急,让我下去寻着流民的头领,好生相劝,让他们都退去,为父亲解忧。”吴理说道。
“唉!”吴友长叹一声,“你岂是能劝的别人之人,还需为父亲自去说,你只留在城上,不可再轻易动武,须知惹怒这流民,便是石头砌成的浑水城也可踏平了。”
吴友说完,转身对着身边一名未穿官军衣服的汉子说道:“还需江兄弟照看城上情形。”
“大人且去,此处无恙”那汉子俯首回应一句。
吴友于是下了城墙,随身只带四名亲卫,半开城门来到了流民跟前,流民见许久城上没有新的弓箭射下来,此时也稍稍安定些。
相隔十步,吴友停住脚步,拱手说道:“各位村民,我知你等一路逃荒不易,不知道为何来了我这偏远破落的浑水小城,我本想好歹招待各位一餐,奈何城中无粮,还望各位莫要在此处逗留,反耽搁了时间,不如尽早别处去寻些吃食吧!”
“大人见谅,我等都知道浑水县内良田万顷,还听说县令大人仁慈,正在施粥,只因为肚子饿,走的慢,不想错过了大人施粥的时辰,还请大人开恩,再施舍些吧!”为首那汉子回应道,身后一众流民也都跟着哀求。
流民们心里想着陆通所说的良田和粮食,全都认为是自己来晚了,没赶上施粥。
吴友闻言大惊,不过转念心中就想明白了,忙解释道:“各位不知,我浑水县连着这山地都没有万顷之数,良田更是被高唐县全都占去,此时全无一垄。各位从山下来,定是受了高唐县人的蛊惑,那高唐县之人最狡诈,害各位白白受了这般来回之苦,真是该死!”
“被骗了?”
一者这浑水县令言辞恳切,再者流民们自从上山来确实也没看到有一块耕田,全是光秃秃的石头,这些流民本来都是善于操持农活的好手,自然知道这石头上是长不出东西的,早就都心里有些疑惑,此时被吴友这么一说,一个个心中的疑惑更甚。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勉强支撑到浑水县城,这些前头的流民都已经断粮了。若是浑水县城再不肯给些接济,他们怕是要饿死在这山上了。
又是进退无路,流民心中再次被恐慌的情绪填满。
“横竖是死,不如就在这浑水城拼一下,说不定能要来些粮食!”流民见这吴友对流民还算客气,想着吴友软弱,反倒突然变得强硬,互相呼喊着,似乎就要动手抢劫了这浑水县城。更有些有心之人,盯上了眼前的吴友。
吴友本想好言劝告,没想到反倒让流民全都激动了起来,心里感觉不妙,急忙命令左右亲卫保护在两侧,一点点朝着城墙的位置后退。
“大人留步,我等有事禀报。”流民中为首那汉子见吴友正朝着城墙退去,急忙呼唤吴友,同时朝着两旁的几个汉子使个眼色,那两边汉子也离开人群径直朝着吴友两侧走去了。
吴友见情形不对,直接转过身背对着流民逃跑,只是毕竟年纪大了,跑的并不快。
见吴友转身要跑,为首那汉子突然变得激动,迈开了大步朝着吴友赶去。
“莫再向前,违者立死!”两名亲卫见那汉子赶得急了,急忙大声喝止。
那汉子此刻血气冲脑,顾不了那么多,全然不理会亲卫的喝止,只一股脑的朝着吴友赶去,四名亲卫急忙拔刀跟着吴友缓缓后退。倒是吴友一边退着,一边还吩咐着亲卫不可轻易动武,生怕一点差错会激起流民更大的暴动。
城墙之上,官军与盗匪个个都关注的流民的举动,眼看着流民一点点的靠近吴友。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城墙之上飞来,直直的射穿了那追赶的汉子的脑袋,那汉子又向前走了几步,身子突然定住,“咕咚”一声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
“大哥”正在左右包抄吴友的几个汉子全都傻了眼,朝着倒下的汉子喊着。
“县官不仁,抓了他,换粮食!”
一声呼喊,几个汉子朝着吴友冲过来,后面流民也全都发动了起来。一个个都朝着吴友冲过来,吴友只能逃跑,身后四名亲卫持刀站成一排,先砍翻了前面追赶的六个汉子。奈何流民终归太多,瞬间四名亲卫都被流民挤倒,被踩在了脚底下。
城下全都乱成了一锅粥,城上的吴理拼命的朝着城下呼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卫们淹没在流民的洪流之内,而吴友则跑到了城墙跟下的视觉死角里面,城墙上的人全然看不到他的情形,心里更加着急。
“放箭,开门保护县令!”
下令的乃是城墙上的江云,这江云本是浑水县众多盗匪中的一个小头领,因为与吴友为旧友,因此时长在官军与盗匪之间互通消息,为人又仗义,因在官军与盗匪之中都很有威望,此番守城的盗匪便是他叫来的。
江云一声高呼,官军与盗匪全都听令,城墙上五十把早就拉满弦的弓,忽然松开,五十支箭一齐朝着流民队伍的前排飞去,这些盗匪平常年景都以打猎为生,官军也时常靠打猎来筹措粮食,因此个个箭法精通,弓箭落下,便有二三十流民一起栽倒在地,后面的人被前面倒下的人绊住脚,流民队伍一下子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县城南门大开,城中涌出五十官军,皆手持长枪,寻见躲在城墙根下的吴友,将他保护在了正中。两名官军将腿脚发软的吴友从腋下一搀,架着吴友急忙逃回了城池,官军们跟着撤回,大门再次关上,门后几十人抱着石头将城门口堵住。
“停”江云见吴友已经撤回,急忙下令停止射箭。
此时箭已经射了三轮,冲在前面的流民成片的倒下,大部分人未伤到要害,没有死去,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果然,比起吴友软弱的话语,还是弓箭更能让流民冷静下来。
流民退到了城墙百步之外,一个个望着浑水县城,心里满是无奈、无助、迷茫、慌乱和恐惧。
场面就此陷入了对峙,直至城墙上打起了火把。
消息从前向后传遍整只流民队伍,于是十万人全都在这份茫然中无法睡去。
人,免不了求活,自然就要想新的生路。
此时的流民队伍,正好处在高唐县石桥与浑水县城的中间,越过河道便又可以进入高唐县内,穿过高唐继续向西成了唯一的生路。
天色终于变得漆黑,人们开始行动。
小石村的自然也都听到了浑水城下传来的消息,汉子们聚在一起思考出入,想来想去也和大部分的流民一样,只想到穿过高唐,继续朝西去的办法。
“走吧!”
见前后的村子都行动起来,王五招呼一声,小石村的人早就准备好了,于是跟在其他村子后面转向西去。趁夜逃走本来就是大家已经达成的,可此时王五这么一招呼,倒像是村子里新的村长,大家好像是全在跟着他。一切那么自然,而这轻微到无法被人察觉的变化,也许从白天里王五迈步走到村子前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奔波一夜,小石村的人伴随着流民的大队伍已经从山前的斜坡下来,到达平原又越过了河道,一夜的时间竟然走了将近二十里路,经过了平原上的四五个空无一人的村子。这支流民队伍像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一夜之间转向,从高唐石桥通往浑水县城的路上消失。
天光渐渐亮起,一向让流民们感觉安全的亮光,此时却让每个人都心生恐惧。天一亮,便意味着高唐县的官军便要发现流民已经转向进入了高唐县内,本就艰难的路途之上,不知道又要增添多少的困难和血腥。
来不及想,来不及感怀,更来不及停下歇脚,流民们只是一个劲的埋头走路。
“五哥,我实在累了,走不动了。”奔波一夜,刘小花早就累了,双脚都有些浮肿。
“好,那就停一下吧。”王五心疼刘小花,知道她早就在硬撑着,此时真的是走不动了。
两人一停,小石村的人便都跟着停了下来,后面村子的流民从他们两旁绕过,依旧全都是急匆匆的。
“咱们得赶紧走啊!晚了官军就要追来了!”身后张角对着王五说道,眼睛时不时的朝着高唐县城的方向张望,心里万分焦急。
“不,咱们不走了!”王五回应道,眼睛盯着一里地外的一处破旧的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