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六年，中原久旱，良田千里皆为白地，干涸的土地张开一道道渴望滋润的干瘪嘴唇。一道道裂缝像是一道道疤，这黄昏时分看上去有些瘆人，可是又脆弱的很，只需要一人的脚踩上去，便瞬间成了粉，扬起一小片尘。
小石村的河床里，一行人耷拉着脑袋朝着村子走去，为首的一人穿着肥大的道袍，手里捧着个破陶罐，后面几个人扛着几面灰布做成幡，上面依次写着：
“龙王赐甘霖，福佑万年长”
“龙王赐水，小民拜求”
“求下点雨，救救我们”
“要雨，要吃饭”
……
幡上各色语言，而一行十几个人却是一样的面孔，全都面无表情，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若是将这幡全换成白的，倒像是刚出完殡。
如果真是刚出殡，倒也还好。此时这帮人的心情比刚出完殡还要沮丧，已经接连求了一个月的雨，不说下雨了，每天连一丝凉爽的风都没有。
每天偌大的太阳烤着大地，偶尔来股子风，吹起尘土，落几个人身上，到了黄昏回村的时候全都成了土人，水是稀缺资源，洗身子是不可能的，只能脱光了掸身上的土下来。
更严重的问题是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已经快没有粮食了，再这样下去，就都只能干等着被饿死了。
“哎！罢了，只能如此了”为首的那汉子长叹一声，停下步子，后面人只顾走差点撞到他身上，见他停下，其他人也都跟着停下来，望着这汉子，希望他能突然说出个好点子来，尽管谁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办法。
“王五，你小子腿快，现在跑回到村里，把村子里各家管事的汉子都召集起来，快去，带上锣”那汉子指着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说了一声，小伙子赶忙应了一句，快步往村子跑去。其他人原地停下，小声议论了一会，分出两个人朝着村口走去，其他人重新朝着村子走过去。
王五已经跑到了村子，手里拎着一个破铜锣，挨家挨户地吆喝着，让主事的男人到村子的谷场上去。
村子本来也不大，只有百十来号人，二三十户。
这铜锣敲起来铛铛的响，更加上王五嗓门不小，各家自然都听到了吆喝，不一会儿各家各户，各自出来一个人，朝着村边的谷场上聚集。
村里没什么集会的场所，有什么事儿都是在打谷场上把各家主事的男人一召集，村长把事情一说，事情也就交代下去了，因此谷场就成了个集会的场所。
这个时候，人群已经聚集起来，村长一行人还没走到，大家一边望着村外，一边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村长到底要做什么。
连日来，没有与各家各户其实也都各自盘算着，但是又想不出好的办法，只盼望着这个时候村长能够给大家一些意见。王五也在这人群中，只不过他没有参与议论，一个人靠在谷场边上的碾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树枝。
王五父母死的早，村里年景好的时候各家各户给他一口饭，他也就饿不着，活到了现在。
转眼间，已经长成了十七八的小伙子。
农忙的时候，帮着各家各户干点儿活儿，村里人儿倒也喜欢他。王五孤身一人，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牵挂。村长说让他干啥他就去干就好了，肚子虽然饿着，倒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焦虑。
要说这王五唯一的牵挂便是村长的闺女刘小花。
村长是村里面唯一读过书的人，因此刘小花从小便跟村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长的白白净净的。不光王五，村里的好多小伙子都打着刘小花的主意。而王五由于经常在村长家吃饭，便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跟刘小花来往的多了倒也混了个熟悉。
可王五虽然没上过学，倒是也懂些道理，以来村长对他太好了他要报恩，再者自己啥都没有根本配不上刘小花，于是便把这份心思藏了起来，只有到了这大旱的年景，才有勾起他的想法，只不过他想的是一定得想办法不能把刘小花饿死了，可村长这个读书人都没办法的事情，他又能咋样呢，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
这会儿，村长一行人也来到了谷场，谷场上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村长，眼里充满了祈盼。
王五也站起身来，扶着村长站到了碾盘上面。
村长清了清嗓子，又打起几分精神。对着下面的村子的人说：“旱了这么久，一点儿雨也没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村长说完本来全都殷切的盯着村长的人，瞬间眼神暗淡了下来。村长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他都没有办法，其他人更是一筹莫展。
“村长，我们都是粗人。能有什么办法？您是咱们这里所有文化，所有权威的人。您说吧，您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一定都跟着您走。”人群里面一个黑脸汉子。大声说了一声，下面的人便又开始纷纷跟着附和。
“对，我们就听村长的，听您安排吧。”王五也跟着喊了起来。
村长朝下面招招手，大家安静下来，村长继续说道：“大家信我，可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事到如今只有一条出路了，大家一起去逃荒吧，往西走，找个没灾的地方保住命，等灾过去了再回来。”
村长说完，谷场上一片安静，这小石村虽然穷破，可毕竟是根，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这根呢，可眼下看来也确实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了，有的人开始叹气，有的人眼里已经开始泛起眼泪，还有几个汉子背过人去，用手捂着脸，看不见什么表情，只是身子开始抖动。
二十几人叹息或者哭，倒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就都赶紧回去准备吧，今晚就走，趁黑躲着乡里的防人丁，早点走路上人少还能有些草根吃，散了吧”村长说完，王五扶着下了碾子，对着王五说：“你一个人，没啥收拾的，去村口把刘黑子和张角替回来，让他们也收拾收拾，带着锣，要是有防人丁进村就敲锣。”
“唉”王五应了声，拎着铜锣，腰里别着跟棍子就朝着村口跑过去了。
村里人也各自散去，各回各家，各家响起几声小孩和妇人的哭叫混着汉子的大声斥责。
王五替换了刘黑子和张角，一个人守在村口。
帝国在每个乡里都安排了防人丁，顾名思义就是防着村里的人到处流动，避免出现流民。这防人丁多是乡里的恶霸，一向只会欺压村民，这会乡里的防人丁早睡了，便是安排值夜的怕是也都找地方喝酒去了，王五躺在村子的石桥上，石板晒了一天这会有点微热。
“外面是什么样呢？逃荒要逃多远呢？”王五不禁思索起来，与别人不同，王五此时心里居然有些许的激动，他在小石村生活了十八年，从没想过离开，也没考虑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可如今突然村长说要去逃荒，好像还要走很远的路，去很远的地方，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呢，他想象不到。
“一定要保护好村长和小花”王五心理暗想，跑到河床里捡了几根木棍，拿到手里挥动了几下，随后留下一个趁手的，又回到了桥上。
村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行百十人朝着村口走来了，村里人本就没什么家当，肩挑手提便也能带上。村长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刘小花，临近村口王五迎了上去。
“怎么样？”村长问。
“没事，那帮狗才怕是早就睡了，要不就是掉到酒缸里了”王五回了一声，看了看村长身后的刘小花，继续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您和，和大家”
“好”村长满意的笑笑，他怎么会不知道王五的心思，“天黑又不敢打火把，你眼力好就在前面给大家引路吧，一路向西走，走吧”
王五应了一声，从村长手里接过些行李来，转身带着大家走向了河道，肩上扛着木棍，走在了队伍最前头，倒像是这百十人队伍的将军，不时有人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小石村，而王五只是阔步向前走着。他从小石村迈出了这第一步，迈向了他离奇辗转的未来之路。
后来他不叫王五了，也在没回过小石村，人生更是起了巨大的变化，而这变化的开始，便是今日，他从村民变成了流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