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下个不停,时而瓢泼放肆,时而幽静深沉。蒙蒙的细雨已经把工地的路面浇灌的泥泞不堪,小树林的蛙声此起彼伏,天灰沉沉的。
黄立人踱步在自己工地简易房的办公室,自己内心也泛起层层涟漪,前几天深夜和王寡妇在小树林幽会,不小心被别人看见,这个事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啻于晴天霹雳,如果这个事被公司妻弟知道,等待他的势必是腥风血雨。
黄立人自幼家境不好,家里有5个兄弟,他排行老大,在那个全国人民都穷困潦倒的岁月,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留在他内心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黄立人初中辍学之后,正值80年代中期。为了改善家庭的条件,就到P市谋出路,卖过两年鞋,做过两年临时工,也卖过盗版影碟。每当他挣到钱之后就把大部分寄给家里补贴家用,自己留下够填饱肚子的钱。这一年4月初,春寒料峭,他此时正在卖盗版影碟,看见几个城管正在整饬地摊,他掬起他的盗版影碟就蹿走,碟子散落的满条街都是,身上剩余的一点生活费也在逃避追捕的过程中不知掉落在哪里。等他躲过追捕,遗失在街上的影碟已经被众人哄抢的一干二净。他身无分文,就这样在P市游荡了两天,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无神。想找个临时工,可好多都是木工,水泥工,修窗补房的活,需要技术,可自己什么都不会。想找个下力气的活,可雇主看到他身材单薄,形单影只,纷纷视而不见。
这天他独自游荡在P市的小吃街,这里食物琳琅满目:肉夹馍,炒凉粉,炸糖糕,各种卤肉目不暇接。街上人来人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穿着涤纶格子衬衫,喇叭牛仔裤,戴着蛤蟆镜的时尚男青年,还有烫着卷发,戴着白镴大耳环,踩着尼龙瘦身裤摩登女青年,步履轻盈,像这个春天一般蓬勃向上。只有他穿着土灰色的肥大中山装,手肘膝盖还缝补着硕大的补丁,他的出现,与这个城市显得格格不入。他目光呆滞的逡巡在小吃街上,一个灯光昏暗的电线杆旁边,几只流浪狗在垃圾堆翻检着吃剩下的垃圾。他像一只苍蝇一般不自觉的移步到垃圾堆旁的阴暗处,目光不停的上下搜寻着能吃的食物。几只流浪狗争抢着一个鸡腿,金黄色的鸡腿,他的两个眼睛就像蚂蟥吸血一样死死的盯着那只鸡腿。他想象着自己像个侠客,面对穷凶极恶的几只恶犬,飞身挥剑,几只恶犬落荒而逃,他看着肥硕的鸡腿缓缓向自己跑过来,他大快朵颐。不觉得一口咽水充盈口腔,他一个趁人不注意,驱散众流浪狗,捡起那个剩下的鸡腿,消失漆黑的胡同。
他想象着自己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划上一支火柴,烤鸭,烧鸡,蛋糕,应有尽有。从小他被饥饿这种滋味所攫取,他希望有一天他能自己吃一只烧鸡,可每年家里只有过年的时间才有一丁点荤腥。夜已深,初春的寒意笼罩着黑夜,他蜷缩在胡同的一个遮风的拐角处,为了避寒,他衣服里塞满报纸,朔料袋,就像一个充气的土灰气球,摇曳在寂寥黑夜。最近两天已经没有钱住大通铺,只能随遇而安。昨天晚上在P市公园的凳子上,旁边一对男女青年黑夜在搂搂抱抱,最后放肆不羁的疯狂拥吻起来,看起来就像鲨鱼闻见血腥一般深情忘我。此刻,黄立人内心翻涌着尴尬,更多莫名其妙的冲动,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一阵急促的争吵,刺破整个黑夜的宁静。一对男女拉扯着向黄立人走来,女的呜呜的哭着。
“咱们两个不合适,以后别再联系了”那男的声嘶力竭的吼着。“你这样纠缠着,咱们都很痛苦”
“培荀,我哪点做的不好,我改,我改还不行,你别离开我”那女孩泪流满面,拽着男的衣角不放。
“你没有错,咱们两个不合适”男孩蹙着眉头,眼神里透着绝望。
“王培荀,你要是今天敢走,我就死给你看”女孩仇视的看着男孩。
一阵沉默,感觉黑夜一阵阴冷,寂凉。男孩无奈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不停的抽泣着。
“你放过我吧,咱们两个就这样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男孩近乎哀求,声音嘶哑,泪水在眼眶蠢蠢欲动。
此刻,女孩头就像啄食的小鸡,不停的碰撞在墙上,“咚咚咚”的声音,就像从地狱传来的怒吼。
那男孩一把推开她,“刘志梅,你想死死远一点,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个痛快,我这几年受够你对我这样的威胁,你这个偏执狂”他近乎咆哮,近乎疯狂。然后头也不回从黄立人旁边走过,消失在夜幕中。黄立人透过他的眼镜看到血红的双眼,看到男孩的心分明被揉碎撕扯烂了。
不远处,女孩呜呜的哭着,一会苦笑,一会楠楠自语。无处安放的尴尬,让黄立人觉得左右为难,对于别人的私事,他不愿涉足,良心驱使着他靠近那个女孩,他害怕她受到刺激,出什么意外。
“同志,强扭的瓜不甜,不合适就找一个合适的”,黄立行说着内心排演了好一会的话语,忐忑的说着。
“你懂个屁,滚。”女孩怒瞪他一眼,低头又呜呜哭起来。
黄立人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是呆呆的蹲在她旁边,陪着她。
“凭什么,我哪里做错了,我哪里不好了,凭什么他要和其她女人结婚”女孩哽咽着。
黄立人默默的听着,他从不知道男女感情之间是如何一回事。女孩突然抱着他的肩膀,晕红的脸蛋贴在他的肩膀上,让黄立人猝不及防,像触电一般的温热迅速传遍整个身体。他两只手就这样僵立在半空中,像一尊雕塑半蹲着立在胡同里,女孩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肩头,她一会低声的呜咽,他试探的用双手拍了一下她的肩旁,忐忑的害怕女孩拒绝,那一抹温热的柔软,在他身上暖遍整个血液,他心里注入沉甸甸的踏实感,他慢慢的也抱紧女孩。他们蹲在哪里,整个腿部有些麻木,黄立人一个趔趄歪倒在路上,女孩而后扑哧一声笑的梨花带雨。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黑色老北京布鞋,两个乌黑粗大的扎实的女孩,像莲花一般的飘零在他面前。
他突然感觉脸庞粘稠湿热的一片,看到女孩一直擤着鼻涕,一边看他眼睛笑成了月牙。他可以想象自己满脸泪水鼻涕的窘态,从未有过的温暖在他内心流动着。那晚他送女孩回到家,那女孩也没有拒绝,一前一后的消失在四月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