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事故
孩子们便开心而迫不及待地捡着果子。微颤的树枝，潺动的空气，微熏的风，仿佛人最柔软的心灵。
从没想过记忆是什么样子，看到《孟特芳丹的回忆》，才发现记忆就是可以感知的自然。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图像都被搅混了，连着她的心，都在空气中不规则地律动着。心里涌起的，那是怎样的心情啊，既阴郁而又柔情，既欢欣而又惆怅……
掌珠兀自在画前站立，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心里涌起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怪不得爸爸收藏这幅画。据说这是A城出名的女画家容慧的作品。当时她画了三张，一张在她女儿何若手里收藏，一张机缘巧合下被掌珠的爸爸收藏，后来爸爸入狱，那张画就失去了踪迹，没想到在这个拍卖会能再看到。
掌珠很想得到这幅画。就好像将一个儿时的梦揽入怀中。
有几个工作人员提着高架梯走了过来。“对不起，小姐，请让一让。”一个笑容甜甜的女孩子对掌珠礼貌说道：“这幅画要移走了，对不起了，小姐。”
“什么？这幅画不是要拍卖么？拍卖会还没有开始啊！”说话间，那幅画已经被拿了下来，眼见两个工作人员抬着那幅画就要出门，掌珠心里不禁发了急。
“对不起小姐，刚才这幅画的所有者已经通知我们公司，说这幅画不参与拍卖了。因为莫言先生已经从画主人那里拿到这幅画，要把这幅画送给何若小姐。况且这幅画的主人正是何若小姐的母亲容慧，所以，此画已经不参与拍卖。很遗憾！”
莫言？
掌珠知道莫祁有个年纪相仿的侄子，因为受老爷子极大的宠爱，让莫祁很是嫉妒过。
莫言倒是神通广大啊。掌珠情不自禁跟着那几个抬画的工作人员走，走到门口被人拉住了胳膊。原来是莫祁。
“珠儿！”莫祁紧紧地拽着她，不让她再跟个小狗似地跟着人家跑：“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别急！”
“我不急，我不急。”掌珠心里抓挠不已，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掌珠终究是没能得到那幅画。且不说莫言为了讨佳人欢心把那幅画看得很紧，就算这时候莫祁去跟莫言为这幅画交涉，莫言为了何若也是会跟莫祁拼命的。
掌珠从莫祁口中，也知道莫言对何若的宠爱非比寻常，不可能让步。她不想为难莫祁，只能放弃这幅画了。
掌珠去洗手间换了衣服出来，莫祁带着她回家。一路上掌珠心情异常失落，又开始跟个闷葫芦似地不说话。
莫祁最受不了她这闷闷的样子，“哎哎，我说，你能高兴点么？”
掌珠脸瞥向窗外，并不搭理他。莫祁心里也恼了，不过表面上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你到底想怎样，这幅画已经被莫言先买了，我也没想到。你能怨我么？如果你实在怨我，我保证以后把那幅画抢回来送给你如何？”
掌珠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画没有关系。你心底明白我为什么不高兴……你今天见苗玉婷了么？”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这个味道，掌珠在苗玉婷身上闻到过。她嗅觉向来敏锐，这个味道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你吃醋了？”莫祁只是笑着问。没有解释。
“我们分手吧。”掌珠没心没肺地说。话毕，才发现莫祁果然眼睛一沉。他只要一听见分手两个字，就不冷静。掌珠这是故意激怒他。
她又提要分手。莫祁沉默着。咔！车戛然而止。莫祁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把掌珠也粗鲁地拉了下来。
他们便站在高架桥上，像是一对即将生死相搏的仇人。
旁边桥桅杆直插天际，无止尽地向天外延伸。怒沧江波浪滚滚，黝黑的江水在城市的夜色中越发幽暗深沉。江面上层层叠叠停着一排排货船，冒出滚滚黑烟，遮住了江对面的一切景物。
他瞪着她，一瞬间她以为他会突然把她推到江水里，身子僵硬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汽笛声倏然划过空气，悠长而尖锐，像是刺透肌肤的针，刺痛了她的耳膜。莫祁身体贴过来，伸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她突然觉得身体软了下去，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索性任他抱着。
掌珠忽然觉得小腹有点疼，她脸色一白，贝齿咬着红唇，窝在他怀里忽然伸出拳头奋力地殴打他的胸膛。
莫祁被她突然发疯下了一跳，握住她的手大声问：“你发什么疯？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能跟我说？”
“莫祁，我告诉你！我又怀孕了！我不能再做你情妇了。苗玉婷和我，你选一个吧。”
掌珠委屈地大喊，就这么满腹委屈，身体还不舒服，被他抱着就想狠狠地嘶喊，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流下来：“你讨厌讨厌！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的错！你为什么又让我怀孕？”
莫祁愣了好半天，侧脸木木地看了一下江面，又转过来，神情很平静，而心底却狂涛骇浪一样汹涌着。她，她又怀孕了？
吵架很多天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随着小baby的到来，他突然觉得他和掌珠的未来会很幸福。
他一字一字说：“掌珠，我是真的爱你！”又是一声汽笛声悠长地响起。她压根儿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把车丢在桥上，打了个电话叫朋友来拖车。自己领着掌珠一起走着回家。路上路过一家家具店。
他拉着她进去，卓有兴趣地瞎逛。路过一间儿童房时，指着那粉嫩嫩颜色的家具道：“我们也准备这样一间房间给我们的小宝宝，你说好不好？再买一张大床给涵涵，不然小家伙会说我们偏心弟弟。”
掌珠眼睛里还泛着泪花，这时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傻气十足。
“你怎么知道又是一个男孩？如果是小女孩呢？”
“一男一女正好。”他心情实在是不错，又拉着她步行去清风居买了她最喜欢吃的蟹肉汤包。还去了超市买了一堆宝宝用的小鞋子小袜子。出了超市门，掌珠不愿意走了，有气无力伏在他胳膊上，他拉开风衣把她整个裹住，只露出黑漆漆的脑袋。
“怎么，要我背你啊？”他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里尽是宠溺。
“不是想你背我。”掌珠愁眉紧锁，“刚才去超市，超市的女性动物眼睛都滴溜溜往你脸上看。我心里不痛快。”
“嗯，看来是吃醋了？”他漆黑的瞳仁滑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她越吃醋，他越高兴。
她本来想嘲弄他一下，他却忽然一把把她横抱起来，风一样迅速往前走，步伐跨的那样大，换来她几声尖叫。她搂着他的脖颈任他抱着她走了好远，终于累了就停了下来。
两人手挽手向家走去。他的指节很长，手心温热，刚好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住。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手拉手散过步，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以车代步。他人冷峻异常，生人勿近，又缺乏浪漫细胞，几乎没有脱轨的时候。
如果不是今天车坏了，他是想不到领着她散步这么浪漫的事情的。
可是一旦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他忽然发现能握着心爱女人的手这么慢慢地走，走到天荒，走到地老，并不是不可实现的事情。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不过如此而已。
回到家，他们就愣在了门口。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从车里走出来，对莫祁礼貌一敬礼，道：“您好，请问是莫祁先生么？”
掌珠心惶惶的，扭脸看了眼莫祁，他也是一脸疑惑，手不禁更握紧了她的手。
“有人举报您涉嫌贪污，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警察依旧礼貌地说。
掌珠这才意识到，莫祁这是要被抓进警察局里去了。
莫祁冷笑着想，一定是苗玉婷那女人搞的鬼。当然也一定是经过老爷子默许。他们想给他一点教训，让他收心。
掌珠心里慌乱不已，她站在那里看着莫祁被警察带进车里，旁边有行人驻足观看。她不管不顾跟着车跑，莫祁从车窗里伸出头，脸上倒是镇静，喊道：“没事！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掌珠还是跟着车跑，莫祁气急败坏地指着掌珠，大声喊：“你傻啊。注意你腹中的孩子。别跑了。”
掌珠这才止住步伐。
他说话不算数，没有很快回来，一天，两天，等了足足三天，都没有回来。掌珠开始慌乱了。
要么躺在床上做着噩梦，要么光着脚在地板上不安地走来走去。门外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以为是莫祁回来了，慌忙跑过去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她突然想到以前爸爸被抓进去的情景。突然就感觉很害怕，就像掉进了鲨口里，被一口一口地吞噬，嚼烂。她蹲在门口，无声地哭了……
她怕，她恐惧，她不安。她在担心莫祁的安危。这么多年了，即使养条小狗也是有感情的吧。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莫祁在自己心里地位有多高。
她想抽烟，拿起烟刚放到嘴里，就猛地想起自己腹中有个宝宝，就把烟掐灭了。
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掌珠管不得别的了，她去了城南监狱。
高立的围墙，刷白的墙壁，墙壁上印着红色的几个大字，掌珠眼睛模糊，脑子混乱，也看不清墙上写着什么标语，只是感觉空前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快要把她压趴下。
在狭小的接待室等的时候腿脚几乎是颤抖着的。她好怕最后等来的不是莫祁，而是莫祁的一堆凌乱的衣物……
“掌珠！”猛然抬头，就看到莫祁正站在桌子对面。衬衫扣子开着，一身凌乱颓唐，下巴生出坚硬的胡茬，乱七八糟的。
她手捂着嘴巴，轻轻地抽噎。细密的呜咽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在为我哭哪？”莫祁声音丝丝颤抖，想过来抱住她，然而按照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于是，两人便坐在桌子两端。莫祁看起来精神很好。
“别担心，珠儿。”莫祁安慰她，最后好像不是她来探视他，倒像是他给她打安定针了。
“怎么回事？”过了好半天，掌珠才想起问他怎么回事。
“是公司的事，爷爷只是想给我个教训，过不多久就撤诉，我就可以回去了。”莫祁微微一笑，好像自己不是处在监狱里：“没什么好担心的，别哭了，再哭就成肿眼泡了，成小猪了。”
“我才不是为你哭。”
“掌珠。”莫祁看了她半晌，道：“我们结婚吧。”
狱警发出一声轻笑，这个男人竟然在监狱里求婚。掌珠听到自己心扑地一声，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不是不愿意离婚娶她的么？他不是放不开他的一切的么？
“我出去就离婚。”莫祁承诺着，一个男人的承诺，他认为真的很重要：“然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掌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喜的。
她心底的惊喜少于震惊，脑中忽然闪过苗玉婷精明锋利的面容，心底便开始退缩。她还没和苗玉婷见面，她有些怕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被抢走了丈夫，不伤心才怪。
她眼睛躲闪着他的视线，再不敢再看他。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症结所在。没有一点办法。掌珠心底很乱，就像是一池水，被忽如起来的一阵春风，吹皱了……然后又被莫名的力量揉得皱巴巴的。
莫祁没有再说话，掌珠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冲过来，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紧接着他被狱警拉开。他对她摆了摆手：“乖乖等我。”
掌珠听到自己嘴里发出一个“嗯”，刚一发出口便赶紧闭上嘴巴。只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自己怎么可能答应等他。
掌珠在家里等消息。这天门铃声响起，她仓皇打开门，没有看到莫祁，倒是看到了宝宝，正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外。
就他一个人。小小的人站在门外，神情很是沮丧。
“谁送你回来的？”老爷子知道莫祁有个私生子便让他把宝宝送去给他看，没想到莫祁刚出事，他就把孩子送了回来。
掌珠把儿子拉进房间，检查下宝宝的身体，没有受什么罪，而且好像胖了不少。宝宝神色一直不高兴，也不说话。
掌珠蹲下来，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问了下：“告诉妈妈。谁送你回来的？坐飞机累不累啊，宝贝儿？”
宝宝扭头向四处看了看，这才面无表情道：“爷爷的保镖。那个叔叔走了。爷爷不喜欢涵涵，他不要涵涵待在他身边，就让人把涵涵送了回来。妈妈，爸爸呢？你们喜欢我的对不对？”他扬起小脸，脸上带着泪痕：“我不是坏小孩，为什么爷爷不喜欢我呀？”
掌珠把儿子抱起来，脸上一片阴霾。小朋友如果感到自己不受人欢迎，是会产生心理阴影的。而这小家伙从小就有点自闭。
没想到莫祁的父亲不喜欢儿子，竟然也不喜欢孙子。看到宝宝这副样子，她忽然心疼起莫祁来，莫祁小时候也不受父亲喜欢，他那个时候没有妈妈，没有人疼，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
掌珠觉得，如果她再不疼他，他就太可怜了。
“宝贝儿，妈妈爱爸爸，也爱你。爸爸妈妈都爱你。最爱你了。”掌珠在宝宝脸上亲了又亲，只觉得自己又充满了活力。如果莫祁也住监狱了，宝宝就剩下妈妈了。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人。
为了宝宝，也要坚持。一定要等到莫祁出来。
知道莫祁入狱的事情，佣人开始懈怠。莫宅一共三个菲佣，一个厨子，一个管家，一个司机。这天，三个菲佣全部罢工，要求领薪水走人。掌珠给了她们工钱便让她们走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