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面不改色,道:“呵,我来便来咯,你待怎的?”梦胥听得话音颇为耳熟,定睛一瞧,喜道:“夙姑娘,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呀?”来者原来正是夙芷萱,她一听到梦胥开口,便知自己真身已被兄长暴露,秀眉一蹙,道:“是我又怎么样,我来这还不是为了找你们俩么!”
梦胥奇道:“先前你明明已弃我们而去,怎么现在反而又找来了呀?”夙芷萱道:“我还不是为了躲……”念头一转,立刻又改口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要请你们吃饭的呀!所以我便来了啊。”说完瞪了卫轫一眼,道,“怎么,还不把刀拿开!”
卫轫哼的一声,道:“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我便会放了你么?”梦胥忙道:“兄台息怒,我可以向你证明,她说的都是真话。不信你可以问问夏兄啊,是罢,夏兄?”夏麑旋即点了点头,道:“嗯,卫提举,她说的都是真的。”
卫轫不言,扫了夙芷萱一眼,方才缓缓收刀回鞘。梦胥上前将夙芷萱扶起,帮她掸去头上的碎叶,道:“呐,说好了要请客的,你可不许赖账哟。”夙芷萱“嘁”的一声,道:“瞧你那点出息!走罢,你俩想吃点什么?”
梦胥道:“哦,现在就去么?甚好甚好!”夙芷萱道:“当然咯!”方要移步,卫轫伸手一拦,道:“且慢,姑娘身份未明,我还不能放你走!”梦胥上前一步,道:“卫提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已经表明是夏兄和我的朋友了,你怎么还要为难人家呢?”卫轫道:“下官不过公事公办,请阁下莫要干涉。”
梦胥道:“我没有干扰你啊,我不过说句实话而已嘛。”卫轫道:“阁下既然无意干预,那就请让开一让。”梦胥道:“诶,瞧您说的,这地方那么宽敞,我又哪会挡着大人的路呢?”说着就背后给夙芷萱做了个手势,夙芷萱登时会意,转身拉起夏麑的袖子,便道:“这里交给他了,我们先走罢。”夏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她带出了亭去。
卫轫喝道:“哪里走!”跋步欲追,哪知刚跨出两步,梦胥如影随形,竟又出现在他眼前。周围的守卫欲要追击二人,忽被梦胥甩袖扫起一片碎石,纷纷击倒在地,起身不得。卫轫心中一凛,一个移步腾跃,欲和他错开方位,岂知脚一落地,梦胥依旧在他眼前。如此又反复数折后,梦胥始终不离他跟前三尺,卫轫方知今日遇到了劲敌,面色一沉,道:“阁下当真要与我动手么?”
梦胥忙道:“诶,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没有要和你打架的意思。”耳听得夙芷萱两人已经奔出大门,遂道,“不过清水素茶着实填不饱肚子,我要去吃大餐了,走了哟!”话音甫落,便已飘身而去。
这边夏麑二人奔出府门还没几步,就与一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夏麑抬头一瞧,不禁喜道:“柴公子?”原来来的便是柴允陵,他见夏麑安然无恙,也不由大喜,道:“夏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就怕那人会私下折磨你呢!”
“你在背后说谁坏话呢?”梦胥也恰于此时追了上来,听到这话登感不悦。柴允陵凝神一瞧,讶异道:“啊,你不就是昨晚那个……”梦胥止住他的话头,道:“别废话了,现在不是你啰嗦的时候。”拉起夏夙二人就往大街上奔去。柴允陵愣了一下,忙一跃起身,道:“慢着,你要带夏兄去哪?”随即也追了上去。
四人一路飞奔到一处拐角地,这才停下来休息。梦胥看着尚在喘气柴允陵,不禁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嘁,又多了一张口,万一夙姑娘不想请了怎么办?”夙芷萱听到愣了一下,霎时明白过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还没你说得那么抠门!”
柴允陵喘息稍定,指着梦胥的鼻子道:“你……你到底什么人?”梦胥道:“你问我么?”斜眼看了看夏麑,道,“那不如由你来跟他说罢?”夏麑点了点头,便向柴允陵介绍道:“这位是梦胥梦公子,这位是夙姑娘,我们今早刚认识的,梦公子也不算是坏人。”
柴允陵诧异道:“啊?那……那你为什么要挟持夏兄呀?”梦胥扭头看了看夏麑,道:“我有挟持你么?”夏麑颔首道:“有啊,你还绑了我。”梦胥双眼圆睁,指着夙芷萱道:“不对啊,绑你的是她不是我好罢!”夙芷萱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先占了我的船!谁知你是不是个小贼,我当然要防范万一了!”柴允陵却不知三人说的什么,还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一时莫名其妙。
正当三人争论之际,旁边忽又一个声音说道:“妹妹?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呀?”梦胥扭头一瞧,见来人正是夙菡,心中微讶。夙芷萱也是一惊,忙转身道:“哥……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瞥眼瞧了瞧梦胥。梦胥急忙拉着夏麑倒退了一步,道:“哈哈,这次可别再拿我俩作挡箭牌咯!”夙菡道:“妹妹,我……那个……”一时竟又没了下文。
梦胥眼瞅着气氛有些僵硬,便道:“呃,大家站在这里也没意思,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说话罢?”夏麑忍不住地点了点头。众人当即找了家饭铺,要了个靠水的僻静阁子坐下,双方相互见了礼,梦胥又叫来小二,点了满满一桌酒菜。夙菡与夙芷萱兄妹二人对面而坐,仍旧不发一言。
眼见大家都不动筷,梦胥不耐道:“你们都不吃么,那我可不客气了?”夙菡道:“哦,兄台请自便。”夏麑正要拿起筷子,梦胥却“啧”的一声,突然拍桌道:“喂,你俩真的是兄妹么?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谁看着会吃得下东西呢?”夏麑只好又把手缩了回去。
柴允陵道:“呃,若是两位有甚难言之隐,我与夏兄三人也可先退出去,等……”夙芷萱横了他一眼,道:“能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就是离家出走了,又能怎样?”柴允陵道:“啊?哦,哈哈,这个……”夙菡不由皱眉道:“妹妹,对待朋友应该客气一点!”
梦胥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要离家出走呀?”夙芷萱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你怎么不问他呀?”说着朝夙菡努了努嘴。梦胥一呆,还真就朝夙菡问道:“你妹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呀?”
夙菡道:“诶?我……”说着看了看夙芷萱,道,“妹妹若果愿意要我说,我就替你说了?”见她并不反对,便道,“其实梦兄当时也误会了,妹妹所以要离家出走,并非如梦兄所想,而是因为我们爹娘不让她习武罢了。”柴允陵脱口道:“啊?女孩子平日里又不打架,又为什么要学习武功呢?”夙芷萱瞪了他一眼,道:“呵,你是不是也想被绑一遭啊?”柴允陵连忙住口。
梦胥奇道:“欸?她原来本不会武功的么?我看她武功挺不错的嘛,只是比我还差了一百片大海而已。”夙芷萱冷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过能捉两只虾米罢了。”梦胥道:“哦,还不知今早是谁曾被我反擒了,若说我能捉到你的话,那你岂不是连……”夙芷萱怒道:“你说什么!”
梦胥笑道:“说什么?输了就是输了,我看你那点武艺确实有些寒碜,不会是自己偷学的罢?”夙芷萱突然不说话了,只默默把头垂下。梦胥见她眼眶似乎有些泛红,惊道:“诶?夙姑娘,你……你怎么啦?难道……我……不小心说中了?”
夙菡心中怜惜,轻轻一叹,道:“梦公子果然厉害,的确被你料中了。母亲也是因为这事,才训斥了妹妹一通,哪知妹妹竟一怒之下离家而去。母亲为此深感自责,妹妹你别再耍小性子了,跟我回去好么?母亲说了只要你愿意回去,她什么事都答允你。”梦胥顿感歉然,道:“啊,原来是这样啊,都怪我口不择言,夙姑娘你别生气啊!”
夙芷萱抹了抹泪水,道:“妈妈真的自责了么?她若果然后悔了,当初为什么又不让我学呢?”夙菡道:“妹妹你也别怪母亲和爹爹,他们会那样做,自然都是为了你好?”夙芷萱道:“为了我好?可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我们夙家本就是武林世家,凭武而立,为什么哥哥你能习武,偏偏我就不能?就因为我是女孩子么?还是说,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夙菡道:“当然不是的。唉,这之中确还的有别的原因,只是妹妹你年纪还小,爹娘才没有告诉你的。”夙芷萱诧异道:“欸?还真的有……别的原因?”
夙菡点了点头,道:“原本这事是要等到你出嫁时才告诉你的,但来之前母亲对我说了,若你还是执意不肯回去的话,我也就只好现在告诉你了。你果然要听么?”夙芷萱迟疑了一下,道:“你……你说罢。”
夏麑与柴允陵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们先到外边休息一会。”梦胥瞪大了眼睛,道:“别啊,人家才刚说到关键之处呢!”柴允陵皱了皱眉,道:“所以才要你回避一下啊!”
夙菡道:“呃,其实几位若是舍妹的朋友,坐下听听也无妨。”梦胥道:“你看,连哥哥都这么说了,都坐下罢!”两人便又坐下。夙芷萱眼光扫过梦胥,恼道:“谁是你哥哥了!”
夙菡理了理思绪,道:“要说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大概百年前讲起了。”梦胥道:“啊,那么久啊?”夙芷萱道:“好好听着不行么,就来插嘴!”
夙菡看了看妹妹,续道:“那时节正是天下离乱之时,我们的先祖‘九天潜圣’夙玄秋也才成名未久,使夙家初有声望。”梦胥惊道:“哦,原来你们就是夙前前前前辈的后代呀!”夙芷萱喝道:“前什么前啊,还‘钱’不够你了?都教你别插嘴了还说话!”
夙菡道:“哈,其实梦公子说的倒也并不算错。我们还是言归正传罢,要说事件的转变,还是从当年的一个傍晚开始的,那一天先祖从外边云游方归,路经旁村时,忽然在溪边发现一个受伤昏厥的妇人。先祖素来心慈,当时便将其救了下来,送至附近的医馆诊视。郎中看过之后,告诉先祖女子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之伤,并无大碍,开个方子吃些药就行了。先祖当即付过诊金,便请药童立时先煎一副来给那女子服下。
“女子服过药后,果然当晚便醒了过来。先祖询问其受伤的原由,女子三缄其口,始终都不肯说。先祖便告诉了她自己救她回来的经过,女子听完之后,立时起身拜倒,连番称谢。先祖扶起她来,见其已无大碍,便要告辞。女子却突然拦住先祖,言道自己如今无家可归,且又身无分文,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只求先祖能带她一起离开。先祖一来见那女子可怜,二来又经不住她的求恳,只好答应先带她回去,言明来日待她找到好的归宿,便再厚礼送她离去。
“那女子当时也答应了,她到了夙家以后,也十分勤恳,做事亦无比细致,对先祖更是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偶尔或有做错了事时,先祖念着她的好处,竟都舍不得骂她。如此相处日久,先祖终不禁对那女子产生了情意,到了这时,先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晚女子沉默不言的情形,便再次将那女子叫到面前,重又问起此事。此际两人既已开诚布公,女子终于说出了她受伤的原因。
“她告诉先祖,自己本是江南第一剑客‘束龙剑’律潮音的妻子,两人自小相识,成亲之后,原也相爱甚欢。然而未料这样的日子却并不长久,只因不知从何时开始,律潮音突然开始逐渐疏远于她,偶尔交谈两句,多也前言不搭后语。直到有一天两人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争吵了一番,律潮音竟便从此不再理睬于她。她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便暗中跟踪自己的夫君,才知道他原来在外已有别的女人。
“女子回家之后,没有揭穿夫君,但心中气恼不过,当晚又提剑去找那女人。欲将那女人毙于剑下,可没料即将得手之时,却被自己的夫君出现阻止了。女子想不明白,当时便向自己的丈夫理论,哪知对方没有回答,却拿出一纸休书,竟早已有心将她休掉。
“先祖听了大惊,忙问后来如何,女子告诉他自己终究没有签下那份休书,但也没再回去,而是就此与丈夫分离,孤身流落,直到被先祖救下,可对于其中曲折,却也不愿再多谈了。先祖不禁摇了摇头,又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女子告诉先祖,只恨自己不是律潮音的对手,否则只想杀掉那两人。先祖一时陷入沉默,半晌之后,对女子道,律潮音始乱终弃,为人所不齿,若自己可以代替女子杀了他,不知其可否愿意?女子大喜,却说道,律潮音剑法高超,恐先祖不是其对手,实不愿先祖为自己一个女子而冒此险。先祖心中不忿,叫她不必再说,自己定会替其讨回公道。
“说完这些,先祖便回房取来佩剑,就庭前舞了一圈,隔日即动身前往了江南。到了律潮音居处之后,先祖又在周遭的村舍走访了一通,村民皆言此人抛妻弃子,品德败坏,实不愿与之共处。当此之际,先祖再无怀疑,想到律潮音好歹也算一代剑客,自己没必要乘人不备,于是便向其下了战帖。本以为对方会设法推脱,哪知翌日便收到了回帖,律潮音竟已答应应战。
“到了决战之日,律潮音果然应约而来。只是这一战的细节先祖却从未向任何人透露,我们只知道结果是律前辈死在了先祖剑下。然而当先祖得胜归来,想要告诉那女子时,却发现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先祖找遍了各处,也始终没有找到,甚至连其日常首饰衣物也不见了,仿佛那女子凭空消失了一般。
“先祖心中失落之际,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始终想不明白。数日之后,突然有一个人找到府上,说要与先祖当面谈谈。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律前辈的朋友,亦是当时的一位侠士应朽寒应前辈。先祖以为他是来报仇的,应前辈却看门见山,问先祖是不是在找一个女子,先祖吃了一惊,应前辈却告诉先祖,他已经将那女子杀了。先祖大怒,险些与应前辈动起手来,但还是因为应前辈的诚意,听他讲完了后面的话。应前辈告诉先祖,原来之前那女子根本不是律前辈的发妻,而只是曾经被律前辈救下过的一个弱女子,前辈不仅对其悉心照料,还传给了她武艺,女子却不意律前辈已有妻儿,心中无法割舍,纵然用尽手段,却无法取得律前辈的真心,最终因爱生恨,开始报复律前辈。奈何律前辈始终对自己的妻子忠心不二,女子自知不是其夫妻的对手,想到先祖与之齐名江淮,便决定利用先祖来对付律前辈,如此方有了后面的种种事端。
“先祖听完之后,更是惊诧莫名,久久不能相信。应前辈道,若先祖还是不信,不防虽他到律家府上看看。先祖最终还是答应了,而此番一去,不紧见到了律前辈真正的妻儿,也见到了的律前辈的老母亲,终于不由得先祖不信。到此之际,先祖方明白自己竟被人利用而错杀了义士。先祖悲愤之下,大醉了数日,应前辈劝他不过,但因还要照料律家之事,便请客栈的小二帮忙照顾先祖。一天先祖醉梦之间,看着那小二说道,自己上次来时,跑堂的还不是他,想不到这么快便换人了。小二却道自己一直都在这里,从不曾换过别人。先祖突然察觉不对,问他难道就没有离开过这镇上。小二想了一下,说自己只前些时候回家省过一次亲,但隔天便回来了。先祖当即问明了时日,心中大惊,又问他知不知道这附近的人事,小二点了点头。先祖便将那日拜访过的村民一一讲来,问他知不知道,小二听完却连忙摇头,说附近从没有过他说的这几家人。先祖又惊又怒,又想起那女子曾提及家乡之事,便也依着线索去找寻了一番,发现原来也都是假的,先祖才明白自己早已中了别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可先祖转念一想,单凭那女子一人之力,哪里调得动这么多人手,且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骗他,思量这背后必定还有他人相助。先祖便找来应前辈商议,奈何应前辈也没个头绪。先祖心有不甘,又继续追查,可惜再难找到别的线索。而先祖心中对律前辈的歉疚愈发难以填补,思想过后,决心要将律前辈的孩子接来抚养,欲倾尽家财将其教养成人,以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既已做了决定,先祖先写信向应前辈和律前辈的夫人说明了这番心意,奈何律前辈的夫人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绝不愿意接受他人的施舍。先祖只好又登门拜访,岂料律夫人早已料到这点,竟先他一步搬离了故居。先祖百般寻觅,却再无音讯,又向应前辈求助,依然毫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