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士是前年举贤良才上去的。
当年薄姬在魏家时,也曾有个儿子,魏豹被韩信杀了之后,这个儿子也就随着其他家人流落到了白马,后来便生下了这风流倜傥的魏博士。
“太后她原本就是他们魏家的人啊。这在白马根本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人家生母就是魏王宗室,生就生在魏府,你能说她是吴人吗?”汲啬夫小时候还见过他说的这个宗室魏媪。“有这样的后台,你说你没事去招惹他干什么?这不是吃饱了撑得么?哎,怎么说,就是不听,我也是服了!”
“说来也怪了,那太后怎么不封封他们呢?还叫他们在这穷乡僻壤里干什么?”司马安问道,他伸手撵了一只飞过来的苍蝇。
“这个,你得问问太后她老人家了。”汲黯在旁边插了嘴。“我听说这个魏博士也是个有脾气的,你硬要封他,他还不屑要那个官职呢。人家就要凭自己的本事。”
“是啊,不然人家怎么会跟我的叔父认识,又怎么会一起去香芹家借书,又怎么会给表兄带那么多好东西呢?”司马安阴阳怪气地说道,期间乜斜的眼遭马文静一瞪才收了回去。
“就是,叔父一路上都跟着,也不是不知道魏博士要回白马来奔丧,怎么就没想起给司马公子也带些过来呢?想想,好奇怪啊!”马文静毫不示弱。“哎,你说这人咱是怎么为得吧?”
“他可能是忘了去我家说吧。”司马安讪讪的说。“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都还记得那天过来的司马相如吧?那可真是个人物!”
“那肯定是谈吐不凡了。”汲黯话没说完,大家就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你就光听他的名字吧,相如,相如那是谁?……蔺相如啊。啧啧,啧啧。”
“瞧你说的,表弟,人还能被名字吓倒啊?”
“他都吓跪了。”马文静捂住了嘴,笑歪了头去。
“咳,我是说人家那个气势。”司马安脸有点挂不住了。“他跟我说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名满天下。”
“表弟,你也误会我的的意思了,我是说,与其你去崇拜模仿某一个人,你就不如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来,让你自己成为那个被别人崇拜模仿的对象。”
“呵呵,叫司马不如多好,司马不如。”马文静又说道。
“哼!”司马安站了起来。“我这就找我兄长去!”
“走,我们一块看看去。”马文静拉着汲黯站了起来。“看他怎么告我们的状!”
司马安在头里走了一会,就慢了下来等着汲黯上来。
“表兄,鼓盆歌你听过吗?”
汲黯摇了下头。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司马安背诵道。
“哦,我知道了。”汲黯打断了他。心里隐隐不快。“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去看这个表演吗?……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甚矣!如果真这样,那我还是不去的好,以免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司马安拉住了汲黯。
“哎,表兄,我那只是想先提醒提醒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兴不兴……”
“骗人!谁还不知道你这两天早就偷跑过来几趟了?!”马文静拉住了汲黯的另一条胳膊。“走,咱不去了!叫他自个看热闹去吧!”
“哎,哎,你们要真不想看,你们再回来也不迟啊。再说还不一定有呢。……不过,我跟你们说啊,我这个本家可是个奇才,我们不借着这个机会向他讨教讨教,不太亏了吗?……表兄,他从香芹那里过来,你以为他就只拿了几件破衣裳给你吗?”
“哦,还有什么?”
“这个,你得去问他。”
“司马安,你什么意思?你把我们都诓骗去干什么?……香芹她能有什么话对汲黯说?要是真有什么话,还能麻烦一个须眉给带过来?”
司马安眨了眨眼,放开了手。
“算了,你们爱去不去。”
忽然,空中飘来了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
似乎有风儿拨开了浓密的枝叶,透进了斑斑的日光,溪流潺潺,一阵飞花贱玉……
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似乎就有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儿,就在远处的山上,远处的林间,远处的草地,远处的水边,独自抚琴。
又似乎就有一只美丽的鸟儿,就在那过往的风里,就在那闪耀的光芒里,就在那虚无的空中,回旋高飞。
似乎就有一根欹斜在檐边的春枝,慢慢地,含苞,怒放,摇曳,流芳。
似乎就有一股奔流到山下的清泉,渐渐地,平静,蜿蜒,妩媚,抒情。
不知不觉中,琴声消失了,就像被一阵风,一阵花香,带走了。
不远处只有两行修竹,护了一条路直直地向前,上面则是悠悠的白云。一朵白云就停泊在前面的楼顶上。
“看,我相如兄长就在那里。”司马安指着从楼的最顶层的窗子里站起的人。
大家到了跟前,才知道魏府实际上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府邸,东边的建得要早一些,西边的用来给子弟上进的读书楼,才是大家真正要去的地方。
司马相如正在那里忙着在一张帛上奋笔疾书,大家凑近一看,原来已经写了有一些字了。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好!”魏博士刚读了开头几句,就拍手叫起好来。“司马兄,就怕屈公复生,见了也得赞叹您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汲黯默然不语。
他实在是在心中惊讶。
是诗歌让他感觉到了文字的美丽,但他只知道“诗言志,歌咏言”,并在心里相信写诗做赋的人都生活困顿,前途失意,心里悲苦,如果没有诗这个让他们排解愤懑或是转移注意力的工具,这些人恐怕不是早早的疯掉,也是早早地死去了。
可是眼前的司马相如,却是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都是富家子弟的做派,哪里有一点落魄穷愁的意思呢?
分明就是个风流人物。
正在胡思乱想中,有个奴婢带了宝友进来。
“什么事?”汲黯看他干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点畏首畏尾,便领着他出了门。
“司马家的人听说外地来了个也姓司马的住到了魏家,就找上门来问问,夫人让我喊你回去。”
“那我们就回去吧,也省得夫人有话不好说。”马文静看了半天写字,觉得无趣,也跟了出来。“我可受够这司马不如的卖弄了。”
“文静,你怎么这么说?”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弹那琴,写那东西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取悦那个魏博士吗?”
“他好好的,取悦他干什么?”
“你忘了人家魏博士看上司马家女公子的事了吗?找司马不如来,还不是想利用他一下。按我想,他们应该把司马家那个女子叫出来,两个人演上一段双簧的才是。”
“你怎么这么想?那不是骗人吗?”
“也就你不这样想,这叫不择手段,懂吗?有人喜欢就行,说不定香芹到时候也会找个人骑马给你来上一段呢。”马文静酸个溜溜地说。
“找谁替她骑?找你,你愿意吗?”汲黯愣了一下,马上涎着脸说。“你要愿意,我去替你说。反正,我这辈子,只看到你这个女子骑过,也只喜欢看你骑,别的我看都不想看。”
“去,你以为我是司马不如啊。我才不那么贱!”马文静撅起了嘴。
司马安也出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相如兄马上就要弹琴了,还不进去?……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上招了苍蝇?”
“我们要走了,你快回去吧,快回去等着和你的司马不如一起挨揍。”马文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可如何是好?”等汲黯一解释,司马安急得抓耳挠腮,打起了磨磨。“不行,我得跟他们说一声。你们等我一下。”
他快步进去,一会儿就和魏博士他们出来了。
“大家不要担心,我们白马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我们魏家和司马家结怨都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至于要大动干戈。司马兄,司马公子,怎么可能你们进了趟我们家门,就受我们连累了呢?他们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瞧他说得多么轻巧,那么点事,真是那么点吗?”马文静小声说道。“要真那么点,就好了。”
“魏兄,你意思是说你们两家真要打起来?”司马安苍白着脸,颤声问道。“那我和相如兄,怎么办?……唉,你说的郭大侠什么时候能过来?快了吧?”
“郭兄也要来?”汲黯拍了下手。“这就更热闹了。”
“怎么个热闹法,表兄?……郭大侠他要再晚来点,我们就完了!”
“怕死鬼!”马文静冷笑了一声。
“你,你不怕死?……你吹什么你!”
郭博士拍了下巴掌。
“各位,且慢,我方才话才只说了一半,……我们这白马城这里老辈上立了个规矩,但凡矛盾大得难以调和了,双方就可以约定一个日子比赛射箭,两家只要都射中了靶心,这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这个主意好。估计一比赛完,大家就可以有顿好吃好喝的了。”马文静高兴地跳了起来。“魏博士,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射箭?”
“说得这么欢乐干什么?……要是射不中怎么办?”司马安还是很担心。
“如果谁家射不中,谁家就算理亏,就要主动向对方道歉。”
“那,提亲这种事,要是对方家里不同意,咱们这边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马文静又问道。
“当然可以啊。”
“唉,你们这地方多好啊,我们槐里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马文静望了下汲黯。
“马文静,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上我表哥家提亲,怕人家不愿意?……说!”司马安指着马文静的鼻子问道,然后拔腿就跑。
“司马安!”马文静在后面撵了一会,就站住了。“汲黯,告诉你,往后不准你表弟瞎说!……再敢瞎说六道,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说完,她捂着嘴,把眼睛笑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