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芹家广厦阔屋,连阁通房,雕文槛脩,垩憂壁饰,富丽堂皇,看上去非常的辣眼睛。汲黯来过几次,不过对有些地方还是感到陌生,似乎他每次过来,都能找到新的变化,不是这次多座楼阁,就是那次添个亭台。
香芹在楼上远远望见汲黯过来,就先派了贴身的奴婢瓶儿到门前迎候,自己稍事打扮,来到厅堂,安排人烤茶、碾碎,吩咐水要煮到三沸,有人已经提前把厅堂打扫收拾了,放好了一架古琴。
杨花漫天飞舞。瓶儿笑吟吟地看着汲黯他们下了车,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往里走。宝友和汲黯约好两个时辰后过来接,就驾车先回去了。香芹头一次到这样的场合,未免有些放不开,就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汲黯后面,不敢东张西望。
满院子的花草树木。母鸡带着一群黄澄澄的小鸡在榆树下刨食,一只不知道死期将至的公鸡在那里耀武扬威。一条大黄狗刚窜出来要做出凶恶的样子,就被教训了一句,夹着尾巴逃跑了。
香芹家分东西二区,大门置于南垣西端,入内有前院,经内门达后庭。庭中建有三开间之抬梁式悬山建筑一座,系宅中主要厅堂。东区之北辟庭院,院中建有木结构三层楼阁,南端则为厨房与杂屋,并有水井一口。
厅堂很大,里面新添了架漆木屏风样的东西,上面题了一首诗: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贫贱,坎坷长苦辛。
等到汲黯绕过去在席前跪坐下去,才发现自己以为的屏风背面是个铜镜,恰巧对着自己,由于不是明晃晃的那种,不细看居然看不出来。马文静很局促,不知道到哪边才好,就一个劲地朝汲黯使眼色。
厅堂里铺了四张席子,本来都是东西两两相对,因为一张拉到琴前摆了,另一张为了对称,也就移到了北面的位置。
香芹自己先在琴前坐下,招呼马文静在西边坐下,瓶儿过来给每人摆了一张案子,先给香芹放了盏耳杯,然后过来伏在她的耳朵旁说了几句。
原来,香芹自己用的耳杯是玉的,一样的还有一盏,如果拿给汲黯用,马文静就势必只能用其它式样的,汲黯用的就和香芹的是一对儿,马文静成了单蹦,如果拿一对其它的给汲黯和马文静用,瓶儿觉得也不妥。
“那就上一样的吧。把我的也换了。”香芹皱了皱眉头。
她看了马文静几次,才想起这是谁,心里隐隐的不快。
“汲公子,请先给我们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香芹站起了身。
汲黯坐到了琴前。
香芹朝马文静微微一笑,在汲黯的席子上跪了下来。瓶儿送上了茶。
悠扬的乐声中,案上的博山炉里的烟气袅袅而出,如梦似幻。几片杨花飞进来,在空气中载沉载浮。茶香四溢。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香芹举起了耳杯,轻声说道。
阳光蓦地泼洒了进来。
一切都变得那么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汲黯忽然就有了诗兴,他起身高声吟道:“大院茶新煮,春风不住吹。杨花飞满眼,舞到美人知。”
两个女孩子看着他过来,心里欢喜,竟都有些痴了。
“好!”外面有人叫起好来。“还是表兄会享受人生!”
原来是司马安来了。他的家族素来有游学的传统,今天早上汲黯的姑母让他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动身。
瓶儿赶紧过来,又加了一张案子和一个耳杯。
“这是武阳的茶。”司马安端起耳杯,抬起左手拿袖子挡着,啜饮了一口,便放下耳杯道。“应该和我家新卖的是一棵茶树上的。”
“少贫嘴。”香芹差点笑喷了,她朝着司马安的方向作势打了一下。
马文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句话也没说。
“表兄,此次游学,你愿意和我同去吗?”司马安和汲黯在一起讨了不少便宜,这次出远门,当然也想有他作伴,替自己挡点什么。“大人安排我去齐国拜辕固生为师学学《诗》,去鲁国向高堂生学礼,灌兄想带我去商洛山拜访下郭大侠的外祖母,这事我跟杨兄说了说,杨兄也答应了跟我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他拿眼睛偷偷地瞟着汲黯,看到自己的这个表兄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
“不过,我舅母说她最近要回濮阳老家一趟,表兄你应该同行吧?”最后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汲黯抬起了眼睛。“有这回事?”
他飞快地和两个女孩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香芹先是吃了一惊,很慌乱地低下了头。
大家沉默了。
谁都知道,这一去肯定不是三月俩月,有可能就是三年两载。
世事难料,明天都没有人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更何况几年之后呢?
没准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