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对你唯一的期望!”
躺在床上的老者说完,尽管眼中仍有几许的不甘与悔憾,右手却已无力地滑落。
或许是对这一刻早有预期,床边的丛枭既没有大声哭泣,也没有太过悲痛,只是轻轻地合上了父亲的双眼。
拾起父亲余温尚存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摩挲不止,丛枭只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许久后,当回忆渐渐远去,他将父亲的右手摆正在心脏处,并摆出了那个父亲一生比过无数次的手势——自由的手势:
食指笔直,其余四指攥紧成拳。拳头置于心脏下方,食指则以45度角穿越心脏。以示我心自由,除此无他!
一丝不苟地为父亲摆好手势后,丛枭慢慢地站了起来。拖着因跪得太久而有些麻木的双腿,他茫然若失地走到门边,略显吃力地拉开了屋门。
午夜的海风瞬时涌入了屋内,带来了隐隐的潮声——似是不舍谁的离去,也带来了夜的寒意——似是为谁而送行。
漫天星光更一并挤入屋内——似是在感叹一个时代的结束,又似是在期待另一个时代的来临!
屋外,守候着三个人:大护卫——阿古拉、大祭师——雁深、长老——那威。
阿古拉看了看丛枭悲戚的神色,又看了看老者胸口的手势,已然明白了一切。与那威和雁深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他肃穆而道:“明日向七岛发丧,后天送大汗出海,随即新汗继位!”
说完,阿古拉沉痛地在胸口比出了自由的手势,并向着已逝的大汗、向着丛枭恭敬行礼。雁深和那威亦不例外。
对此,茫然中的丛枭却是一无反应,唯有飘逸的长发迎风狂舞——舞动了星光,也舞动了金岛的夜!
新的一天,在温柔的海风中,纺锤形的金岛渐渐苏醒了过来。太阳升起时,和煦的晨光轻轻抚过岛上的每一寸土地,似是为小岛洗了把热水脸。
小岛呈南北走向。南面是高耸的山脉,顶峰处甚至没入了云端,故而被称为云峰。
由南向北沿着山脉以降,小岛的地势渐次平缓,并呈现出不断向内收窄、不断向下延伸的丘陵地带。
当丘陵最终延降到海边时,已变成了狭长而尖锐的沙滩。沙滩与丘陵交界处,则是一片乱石堆。
岛上,除了终年被积雪覆盖的云峰之外,无处不是郁郁葱葱。丘陵地带更遍布着大量的木屋,且越往北面的低处,木屋就越密集。
此刻,映着朝阳,不少屋顶已透出了袅袅炊烟。炊烟迎风四散,把香味传遍了整座岛,也把祥和与温馨送往了小岛的每个角落。
因为正是早饭时分,美丽的沙滩上空无一人。
唯有两组淡淡的脚印不甘清冷,如螃蟹一般横过细沙,直抵沙滩侧面的一块孤石——仅有的一块巨大孤石。
孤石上,一女一男,一坐一躺。坐着的是直面海风的温情少女——那?,躺在少女怀中的则是一块化石——丛枭。
望着海天一色的蔚蓝深处,那?面色安然,笑意淡然——虽是无限温柔,却也不无一丝隐隐的愁。
当海风有节律地轻扬她的秀发,她也伴着风的节律,用手指轻抚恋人的耳廓——是安慰,更是陪伴。
“丛枭,别太难过了。大汗活到39岁的高寿才逝世,你应该欣慰才是。更何况,大汗活着时,得到了所有人的景仰与爱戴;逝去时,又有你陪在身边,走地无比安宁。所以,这或许已是最无憾的人生了。”
丛枭目光呆滞。听到那?的声音,他终于动了一下——闭上了眼。就仿佛,他想要逃避什么。
那?则嫣然一笑,不无揶揄地道:“等你做了大汗,就不能再和我一样留长发了!”
下一秒,风更大了——扬起了谁的长发?发起发落间,又是谁的迷茫?
孤石下,沙滩安享海水亿载不变的冲刷,纯净了每一颗沙粒。
孤石上,女人轻吻怀中的男人。眼中虽有期待,虽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别意——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离别之意。
感受到女人的唇温,男人终于睁开了眼。尽管目光中仍有迷茫,眼神深处却已有了变化——越来越浓的柔情。
“那?,我想……放弃。”
“放弃?你真的可以吗?”那?落寞一笑:“大汗的梦想,所有人的期望,你真的都可以放弃吗?”
可以吗?丛枭也在心中问着自己,一遍一遍。
即便早已知道会有这一天,即便早已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当真正面对的一刻,丛枭依旧迷茫不已——无法选择的迷茫。
所以,尽管心中柔情无限,他却不敢去看恋人的脸,更不敢去看恋人的眼。只能任凭无尽柔情将自己的心一遍遍地拷问,只能茫然地听着恋人善解人意的每一个字。
“丛枭,你是最强大的勇士,你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你注定将成就不朽的伟业!”
天际,一只虎头海雕掠过晴空。追寻着海雕一飞冲天的身影,丛枭的眼中多少渴望,却也多少排斥。
“那?,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要任何伟业,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如果我真有什么梦想,娶你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说完,丛枭的嘴角逆风而起,直抵那?的眉心——深深一吻!
这一刻,天地间再无其他!
早饭后,阳光已浓。半山腰上,薄雾却仍未散去。
坡势陡峭处,一座吊脚木屋倚山势而立。屋后的露台孤悬半空、直面大海。
露台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鱼肉干、红薯干、果肉干……各色食物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但面对如此丰盛的食物,阿古拉和那威却并没有什么食欲。
看着阿古拉显然一夜未睡的通红双眼,那威似是随意地道:“报信的海雕都出笼了吗?”
阿古拉沉重地点了点头,但脸上却并无多少悲痛。甚至,布满血丝的眼中还透出些许迫切、些许狂热:“只要看到海雕脚上绑着的蓝布条,六个从岛的护卫就会立刻赶回。最远的是石岛的如石,希望他能赶得上大汗出海、新汗继位吧。”
听到如石的名字,那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采——紧张亦不无期待。而或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他起身离席,走到了露台边缘,目光也自然而然地顺着露台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