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字塔第十三层。
宽大的卧室内,淡淡的青色烟雾缓缓流转。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烟雾上,幻化出无数瑰丽的光影。
在这间奢华的卧室内,沙发和床铺的面料都是纯白色的真皮。青烟的缭绕下,那纯白之色如梦似幻——低调却又张扬。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毯子上附有长长的毛。虽是杂色的,却拼接勾勒出了优雅的图案——美轮美奂!
此刻,智父正赤脚踩在地毯上,静静地伫立窗前。
在她身侧的桌子上,摆有一大一小两个托盘。较小的托盘里放着一束纯白的满天星、两个黑色的圆锥体;较大的则摆放着丰盛的点心和一杯橙汁。
但看得出,除了橙汁少了些许,其他的东西根本就没动过。
透过窗户,智父望着塔下的二圈层:两岁以下的孩子正在嬉戏玩耍;两到三岁的在练习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三到六岁的则在上课。而最吸引智父目光的,正是那些刚刚会爬的孩子。
不知多久后,或许是看腻了,智父抬起头,向着太阳的方向深深凝望!
因为有紫色玻璃的阻挡,阳光已丝毫不刺眼——却也失去了温暖。恰如多少往事,即便在回忆里仍如此清晰,但却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激情。
望着太阳,智父不禁想起童年时,自己与父亲重复了无数遍的一问一答:
爸爸,太阳落山后去了哪里?
宝贝,落山后太阳就回去睡觉了,就像你每天晚上一样。
爸爸,太阳能不能不睡觉,能不能一直挂在天上?
宝贝,如果你是神明,就可以让太阳不睡觉,让太阳一直挂在天上……
我现在算神明吗?智父无声地问着自己。
低头看着脚下有如蝼蚁般的芸芸众生,智父觉得自己已是神明。因为自己像神明一样,确保这些蝼蚁在美好的憧憬中,按照永恒的秩序生存繁衍。
再看看一片片纯白的雪晶花海,智父又觉得,其实是不是神明都无所谓。因为只要有这些美丽的花朵,一切已然足够!
拿起托盘中的木杯,智父将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一种清凉甜蜜的感觉也如潮水一般,立刻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更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儿时的早餐——花园里,阳光下,多少美味,多少甜蜜。
沉浸在回忆里,智父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笑到最甜时,她决定去楼顶的花园走一走。
顺着卧室中央的旋梯上到顶,便来到了天台花园。旋梯的出口恰好位于花园的中心,准确地说,是森林的中心。因为花园的大小,几乎相当于整个二圈层的面积。
走入森林,没有了紫色玻璃的阻隔,一切变得真实了许多。只不过,却是真实的破败。
放眼望去,处处都是腐叶枯枝、残花败柳,仿若多少年没人打整过的墓园。幸好,总有几颗小草顽强地嫩绿,总有几株耐旱的松树挂满松针。
踏着枯叶缓缓而行,智父对四周的破败却是毫不在意。因为对她而言,只要有每日餐盘里的满天星,只要有塔下的一株株雪晶花,其他的所有花草都可有可无,所有森林也都可荒可败。
阳光的映照下,智父的皮肤惨白得近乎病态——活像刚从坟墓中走出的人。所以,尽管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病态的白皙却让她有种年轻的衰老。脖颈间,偶尔被阳光扫到的血管,显露出诡异的紫色,更让她看上去有些病入膏肓。
面对这温暖的阳光,智父忍不住开始回想,上一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是春回的初晴日,还是秋末的谢花时?是去年的雨圣节,还是更久以前……
或许是不胜阳光,智父忽然转向——从面向阳光前进,变成了背对阳光远去。
路过一颗挡路的枯萎槐树,她随手一握。顷刻间,伴着不绝于耳的‘刺啦’声,巴掌粗的树干轰然断裂坍塌,扬起的枝叶残屑也立刻遮蔽了天空。
似是心满意足,又似是百无聊赖——屑雨中,智父落寞而过!
但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停下了脚步,而一个声音也适时响起。
“智父,难得您今天心情这么好!”不远处,甲子恭敬而立,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天。
闻声转身,智父却是目光如刃——恨不能把这个不速之客的脑袋劈开。她的身体更散发出排山倒海的气势,似是要将不速之客摧垮。
但甲子却是恍若不觉——不仅分毫不退,而且站得笔直。他低着头的眼睛里,甚至还闪过了一丝得意。
良久,智父终于冷冷地道:“你从哪看出我心情好的?”
“智父,这十几年来,除了每年12月31号的雨圣节,您从来不上花园。所以我想,您今天既然肯破例上来,一定是心情很好。”
对此回答,智父充耳不闻,唯独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甲子的脑袋:“你来了很久了吧?”
“没有,我刚到。看见您卧室里四处无人,通往天台的门却又敞着,我便自作主张地上来了。”
智父冷哼一声。但终究,她还是收回了足以杀人的目光。转回身继续前行,她也再一次把甲子当成了空气。
甲子很识趣,主动跟随,主动汇报:“智父,这个月底就是雨圣节了。无源室的乙丑4提出申请,想把今年的双胞胎数量增加八对,希望能得到您的批准。”
听到这,智父脸上突然有了一抹笑容。仰望一片蔚蓝,这笑容也映着天色,在她脸上荡漾扩散——愈来愈浓,愈来愈不屑。
“甲子,这是乙丑4的想法,还是你自己的想法?如果是乙丑4的想法,那我就——不批准。所以,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甲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当然不是乙丑4的想法,可要直接说是自己的想法,却又有些不合适。更何况就算要说,此刻改口似乎也晚了点。但若是不改口,自己想增加的双胞胎岂不是泡汤了?
就在甲子越想越尴尬时,一个声音拯救了他。
“甲子,记住,以后在我的房间里,不要四处张望!”说完,智父自顾自地走向了破败森林的深处。
而盯着智父远去的背影,甲子的嘴角渐渐扭曲——多少愤怒、多少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