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甲子左右为难之际,海黛却难得地率先开口了。
“灵父的命令我已知道了,抓捕褐人的事我会亲自去做。后天一早我便会出发,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甲子。”
听到如此平静的话语,甲子颇有些意外。难道海黛一点都不怕未知的褐族吗?
不解中,他死死盯着海黛布满血丝的眼,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但可惜,不管他的目光有多尖锐,却始终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愤怒或恐惧,也没有看到惯常的麻木或冷漠。
相反,却看到了一种忽隐忽现的迷离。似是些许的迫切,又似是若有若无的渴望……但无论是什么,甲子都觉得,今天的海黛与往日大为不同。不过,同与不同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海黛后天就要走了。
想到这,甲子心中畅快不已,更兴奋不已。但再兴奋,他也没忘了进自己的本分——把301区的状况和自己所做的安排,详细汇报了一遍。
听完汇报,海黛却一改往日的漠不关心,变得格外认真、格外严厉。
“甲子,你让乙丑21接替丙寅301,我没意见。但你最好告诉乙丑21,到地下去监视,而不是在地上赏花。
因为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恐怕即便是你,也很难向灵父交代。更何况,你也不想你的手下,一个个都死在301区吧。”
听着连讽带刺的话,甲子虽心有不满,口中却仍是一如往常地谦卑:“好的,智父,我会叮嘱乙丑21的。”
海黛不屑一哼,继续道:“对了,甲子,那些看见了雪晶女爬墙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智父,还是和37年前一样吧,301区和401区的全部处死。
至于与301和401左右相邻的八个区,虽然也看到了爬墙的一幕,但那些都只是普通的劳作区,通知各区的导师严加监管,应该也就没事了。
剩下二圈层的那五个区,就更无所谓了。反正孩子们都还小,看也看不懂,所以……”
说话间,察觉到海黛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甲子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越变越小,直至再也说不下去,直至由说变成了听。
“严加监管、无所谓、看不懂……甲子,我看你是去了一趟骊洞后,脑袋陷在洞里了吧。要不要我打开你的后脑勺,给你灌点锈蚀剂,让你清醒清醒?”
知道海黛这是在借题发挥,甲子只当是放屁,仍旧一脸舒泰地听着。
“多少双眼睛看着雪晶女爬上了围墙之巅,多少双耳朵听到了雪晶女的纵声长啸。甲子,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无数圈养人会去思考、去想象。而所有这些思考和想象,最终都将变成希望,而希望会彻底终结所有一切的秩序。你听明白了吗?”
对于海黛的怒吼,甲子当然明白。甚至,他比海黛更明白希望的可怕之处。但一想到若把十五个区的人全部处死,不仅维生液将出现短缺,未来圈养人的数量也将很难恢复,甲子便有些下不了决心。
不过,思索了好一会后,他终于还是想出了一个开源节流的好办法:“智父,301区的粪土人还是全部处死好了。
401区足有三千人之多,杀了可惜。所以便宜他们了,让他们也进福利室好了。
201、202、203、232、233、302、303、332、333、402、403、432、433,这十三个区既然您认为不能留,那就也统统送福利室好了。
另外,为了减少维生液的消耗,所有灵体的年中更新暂时取消。与此同时,为了恢复圈养人的数量,以后雪晶女们必须生够五个孩子,才能进福利室。
智父,您看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海黛点了点头:“甲子,难得你想得这么周全,不过小于三岁的孩子就免了吧。还有,让乙丑2准备好采集器,别到时候出问题。”
“智父,您放心,我会让乙丑2尽快做好准备,尽快执行分解。”
“不是尽快,是明天,是在我出发之前执行完毕。”看到甲子一脸的勉强之色,海黛不容置疑地道:“希望——哪怕是最渺小、最脆弱的希望,也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好……吧,智父,我这就去安排。”
想到时间紧、任务重,甲子说完转身就要走。可海黛却是谈兴正浓,用冰冷的声音留住了他匆忙的脚步。
“甲子,在401区打掩护纵火的人查清楚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甲子立时火大:自己是忙碌了一晚还没来得及,但丙寅401死哪去了,为什么没主动来向自己汇报?
不过转念间,想到丙寅401的懒是灵父有意为之,甲子便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淡定地道:“智父,401区有近三千人,估计丙寅401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查清楚。稍后,我会亲自去401区走一趟,以便尽快查明真相,尽快向您汇报。”
海黛不置可否。但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嘲讽一哼:“算了吧,反正明天就全部送福利室了,查不查得出来也无所谓了。甲子,你还是多花点时间督促乙丑2,让她务必把采集器调试好。”
“好,我这就去。智父,您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说完,甲子再次转身要走,却再次被一点不累的海黛留了下来。
“甲子,关于黑袍女,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怕什么来什么!甲子无话可说,只能尴尬一个字:“我……”
海黛则是一哼再哼:“哼,人类的情感,你不是早就看透了吗?为什么你不分析一下黑袍女的情感呢?
哼,要是我没猜错的话,37年前,若不是因为最外侧围墙还有地下部分,那五个人或许早就逃走了。
而37年后,若不是你甲子对人类的情感如此精通,雪晶女又怎能爬上围墙之巅?所以……去吧,聪明的甲子。”
能说什么呢?甲子哑口无言。
无法辩解亦无法反驳中,甲子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可即使已远离了第十三层,他耳中却依旧回荡着笑声——海黛嘲讽至极的冷笑。
想到如此的嘲讽已持续了七百年,甲子确信无论如何,自己是不可能去爱海黛了。因为恨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爱呢?
一想到爱恨,甲子又忍不住想起了黑袍女。他知道,利用黑袍女的‘恨’,自己确实是失败了;只希望这一次利用颂猜的‘爱’,会有不同的结果。
边走边想,很快甲子便下到了第六层。想到这漫长的一晚还有许多事要忙,他终于收摄心神,沉稳如常地走进了福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