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大分贝的声音打响了发令枪后,平心高风亮节地退出了比赛。而下一秒,与他落寞离去的背影恰好相反,无数尘土人蜂拥而来。
原本,尘土人们正在返回棚舍。但听到平心的发令枪,他们每个人都忽然记起:昨天晚上、前天早上,又或去年今日、前世今生,自己曾对仓库内侧的土地,许下过一个不见不散的约定。
而约定的时间,恰好就在此时此刻。
于是乎,尘土人们无不秒变运动员——一窝蜂地跑向了圣洁的赛场,跑向了生命的约定!
运动员甲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向身旁的乙解释:“上周分给我的红薯,我一直揣在怀里没吃。今天早上我蹲在仓库内侧拉肚子,拉着拉着,红薯就没了,多半是落在那里了。”
“你别急,慢慢来,我去帮你找!”说完,乙用追逐雪晶女的速度,瞬间超了过去。
“喂!你等一下,我——”看着已跑没了影的运动健将乙,甲沮丧地喊道:“——我掉的红薯是最大的那块!”
纷乱的人群中,运动员丙善意地提醒丁:“喂,你的水壶掉了。”
“那不是我的,那是一个雪晶女送我的!”
丙瞬间愣在了原地:若是雪晶女送的,壶嘴上岂不是会有雪晶女的口水——多恶心啊!
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后,丙望着已跑出了一段距离的丁,大声喊道:“礼轻情意重啊!喂,你还要不要啊?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了!”
……
当运动员们纷纷抵达后,并不皎洁的夜色下,仓库内侧已如雨圣节的会场一般热闹。见只见,一群人趴在地上,深情探索着大自然赋予的奥秘。
而外围,更还有许多跃跃欲试的非种子选手。其中一人大声喊道:“老九,找到了记得先吐口口水。”
听到如此提醒,场上的种子选手们无不暗暗积蓄口水,以备不时之需。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比如说运动健将乙。他一边趴在地上继续探索,一边小声嘀咕:“吐了口水我也要,多点口水等于多点水分,烤起来不容易焦、吃起来也更嫩!”
乙的身旁,立时有人呕吐不已……
远离赛场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纷纷赶来。他们是如此热爱运动,热爱生命。但可惜,无论他们有多热爱,却已然晚了一步——丙寅401已火速赶到。
身为赛事监督,丙寅401既和蔼,又耐心——不但用皮鞭拒绝了这些迟到者的参赛,更勒令他们立刻返回棚舍。而看到他们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丙寅401更化身牧羊人——不离不弃地在后面赶。
同一时刻,仓库下,阴影中,赛事正酣。
无数紧张的健儿里,戊尤其地紧张。因为相比参赛,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退赛,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见只见,他装作一无所获,装作旁若无人。眼看就快要走出人群,一只冰冷的手却拍在了他的背上,一个伤心的声音更响起在了他的耳中。
“兄弟,我去年在这种下的红薯秧子,今天本该收获,谁曾想,却被这些人胡踩乱踏,真是……”说话间,农夫庚已是鼻中酸楚。
戊赶忙安慰:“都怪这些人不爱惜庄稼,踩坏了你的红薯秧。放心,我这就去向导师反映,一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
戊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与同情,而蕴含其中的情绪发挥更是自然且饱满。以至于恍惚间,庚不禁怀疑,自己去年是否真的在这里种过红薯?但幸好,他的记性还不错。
“少跟我来这套,我看见你找到了一个!”
戊真诚依旧,半点不否认地道:“我确实找到了一个。可不等我放入怀中,就已被旁边的人抢走了。我恨——恨我自己打不过那人,恨我如此懦弱,恨我……”
如此炉火纯真的演技,雨圣节时,怎么没入选最佳男主角呢?诧异不已中,或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庚清了清嗓子,便准备开始高声喊、大声唱!
可戊却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并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别急,为了你,我最终还是把红薯抢了回来!小火烤软糯可口,大火烤又香又嫩,你喜欢哪种?”
只可惜,哪种都不好!因为赛事监督丙寅401已经赶完了羊,回到了比赛现场。见运动员们仍趴在地上顽强拼搏,他自然是用皮鞭热情鼓励。而挨了鞭子之后,运动员们也纷纷立正站好,以示感谢。
但总有几个不肯放弃的运动健儿!见此情景,丙寅401正准备使出自己最拿手的连环三抽,脚下却突然踩到了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好大的一块红薯啊!
惊叹之余,丙寅401赶忙稳住身体,拒绝跌倒。唯独口中一句‘干你智父的’,却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心想,这些尘土人的圈骂还真是朗朗上口啊!
这时,在丙寅401的鸣金一骂中,赛事终于圆满结束,气氛也立刻变得紧张严肃。以致每个运动健儿都不禁感慨,前一刻的团结活泼是那样如梦似幻。
而险些跌倒的丙寅401虽最晚赶到,却幸运地收获了一等奖——最大的一个红薯。更幸运的是,皮鞭声中,有人自愿地把二等奖交到了他的手中。到最后,尘土人戊也献出了自己的珍藏品——三等奖。
但不知是谁信口开河地说,集齐四个红薯就能带来好运。所以,丙寅401不依不饶地道:“不交出最后一个,谁都别想走。”
运动员们再次参赛——集体参赛。但反反复复,寻寻觅觅,最后一个奖品却始终不肯现身。
难道是一群人冲过来时踩碎了?难道是红薯长了脚,自己跑了?难道……终于,心灰意冷的丙寅401宣布,颁奖仪式到此结束。
运动员们自然是心中火热——总算是结束了!回到棚舍,躺在床上,虽然每个人都又累又饿,但回想那些汗水、那些努力,每个人却也都觉得这个夜晚是如此珍贵、如此特别。
而对于放弃参赛转去刨坑的平心来说,这个夜晚不仅是珍贵与特别,更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动地!
当泥土被一层层地挖开后,他看见无数条状的骨头杂乱堆叠在一起,犹如一碗被捣烂的面条;无数的圆骨头散发着幽幽蓝光,错落拥挤在一起,犹如一碗冒了尖的汤圆。
特别的是,圆骨头里还长满了牙齿——即使从没见过骷髅的人,也猜得出那是人的头骨。更有甚者,其中三个圆骨头上还布满了指头粗细的小孔,牙齿亦颗颗脱落——何等凄惨。
多少人就那么杂乱无章地被埋葬,多少血肉让那片草地异乎寻常地茂盛,多少悲绝让那些蓝光久久不息……想着想着,平心的心不寒而栗!
他们是谁?被谁埋葬在那里?又为何而死……太多的疑问咆哮在平心的心中,让他的血液由温热而沸腾,又由沸腾而冰冷:
他们是谁——当然不是紫衣人。如此多的数量,紫衣人死绝了都不够。更何况紫衣人根本不会变老,又怎会死?所以,那些人只能是尘土人、雪晶女。
被谁埋葬——自己想稍稍靠近那里都要费尽心机,更不要说在那里埋尸。所以,能在那里挖坑的只可能是紫衣人。
为何而死——病死、累死、没有配对发疯而死?即便是,也不该有那么多;即便有那么多,也不该都运到401区来埋。
想着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平心渐渐陷入了一种极度深沉的悲哀。因为即便与人交往的兴趣不大,但却并不代表他不热爱生命;即便总是一脸傻笑,亦不代表他没有情感。
累累白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刹那间,后知后觉地,朗诵过无数遍的颂祷词涌入了平心的脑海:自己真的是身负原罪之人吗?自己真的应该向智父献上鲜血生命吗?自己的命运是否也和那些白骨一样,终将被埋葬在围墙之下?
等等——围墙?!
这一刻,平心忽然想到了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不准接近最外侧围墙。
为什么会有这条规则呢?这条规则与那些白骨有关吗?那些白骨哪不能埋,又为什么偏偏非要埋在最外侧围墙之下呢?
当所有的疑问前后贯通后,终于,平心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人想翻墙出去,所以才被紫衣人埋在了围墙之下,以示惩戒和讽刺。而不准接近最外侧围墙,正是为了防止再有人翻墙。
可是一问方解,一问又起!
这些人为什么不走门呢——嗯,紫衣人不准。即使准也没用,自己摸过了,通道的尽头根本没有门。
这些人打算怎么翻呢——最外侧围墙足有两百米高,虽然401区的这堵墙比其他区的要粗糙一些,但仅凭双手双脚,怕是决然爬不上去的。
这些人又为什么要翻墙出去呢——围墙外不是荒原吗,出去又能有几个意思呢?
难道……难道外面不是荒原?又或者是荒原,但荒原的外面还有另一片天地?
这一夜,在无数的疑问中,平心的心彻夜未平!
到最后,一个念头犹如一颗水珠滴落了黄土,瞬间湿润了他心中千百年的干涸——外面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