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希望不寒而栗!即使仍然憎恨黑袍女,即使听的只是哑巴的转述,但这一刻,她却深切感受到了黑袍女曾经的悲情。就仿佛时光倒转,岁月重现。
哑巴却是一脸麻木——或许是因为往事太过久远,也或许是因为太深的伤,反而让他忘却了痛。但也或许只有麻木,才能让他有勇气把故事讲完。
“紫衣人通常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即使笑,也是皮笑肉不笑。但那时,在听完念风的话以后,紫衣人首领却大笑了起来——得意地大笑。
笑完后,首领对念风说:‘好,但是要额外加一条,每个月对驭风行实施99下鞭刑,并由你亲自行刑。丙寅301则负责监督。’
念风冷笑着回答,有没有监督,她都会保证鞭鞭见骨!
就这样,37年过去了,驭风行也承受了444次鞭刑。而你第一次在花海中看见我的那天,丙寅301正是在地下监督鞭刑。”
故事讲完,哑巴陷入了最深的麻木——岁月流逝、悲伤过后的麻木。
而希望听着这难以置信的结局,则是久久不语——是错愕,是迷惘,还是自己也无法明白的爱恨交织?
在这阴暗的地下,37年的光阴悄然流逝。但有谁知道:是37年前的驭风行和念风太年轻,还不懂得爱——生死相爱,又或死生相恨?还是37年后的希望太幼稚,还不理解恨——恨她的爱,又或恨他的恨?
人世苦短:谁又能爱恨无间?爱的——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恨的——是恨,还是爱?
一只老鼠爬过冰冷的坟地。面对如此珍贵的食物,哑巴却并没有动。直到老鼠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才在无尽落寞中抬起了头。
“那时候,偌大的301区,除了驭风行、念风和我,再没有一个活人。
可地下的活还是得有人干。因此,凡是犯过小错,或手脚迟钝的雪晶女,统统被送往了301。
至于401区就更简单了。反正每年雨圣节过后,不能再配对的尘土人都会被送往401。渐渐地,也就恢复到了以前的人数。
于是乎,一切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只不过从那时起,301本已可怜的食物和水被彻底取消了,401的人也再不能来301帮忙了。
而缺少了尘土人的帮忙,所有雪晶女也只能日夜不休地劳作。丙寅301便也干脆命令她们就住在地下,再不必上来了。
就这样,雪晶女渐渐变成了粪土人,地上的棚舍也再没有人住过。”
当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希望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兴奋,唯有深深地悲凉。哑巴却似是没看见,兀自不停地讲着。
“301区恢复劳作后,丙寅301对首领说,自己会在地下日夜监视,绝不会再有逃跑的事情发生。
可首领却说,现在反而不必了。有黑袍女守在地下,丙寅301可以安心地在地上赏花了。
而驭风行挖地道所用的工具,首领又还给了驭风行。只不过,首领把工具做成了一根链条,一端固定在牢房的墙上,一端套在驭风行的脖子上。
绝妙的讽刺是不是?从那以后,驭风行也就真的变成了笼中爬。
念风也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每个月对笼中爬实施最残酷的鞭刑。同时,她还负责监视和折磨所有粪土人——别说挖地道,就是走慢两步、多说句话都会挨鞭子。渐渐地,念风也就变成了人人恐惧的黑袍女……”
隐约中,希望已明白了念风为何会变得如何残暴,但这并不能让她原谅念风。只因她觉得:无论念风曾受过多大的折磨、多少的伤害,都不应该用别人的容颜来泄愤,更不该用别人的生命来报复。
哑巴看着希望的表情,已然明白了希望心中所想。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希望的想法,而他也无意去改变希望的想法,他只是继续着自己未尽的讲述。
“念风变成了黑袍女,但对于我,她仍然关照有加。
她给我安排的都是最轻松的工作:比如给挨了鞭刑的人上药;比如清点每周完成的堆料数量;偶尔地面上有一点活,她也一定会安排我去,好让我上去晒晒太阳。
另外,她还让我去送土豆——每三天给笼中爬送半颗发霉的土豆。所以,我也能每三天见到笼中爬一次。
34年前,当我开始渐渐懂事的时候。有一天,笼中爬告诉我,虽然地道已被回填封死,但在这金字塔之下、围墙之内,唯有地下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一瞬间,希望的眼睛变成了熔炉,目光变成了烈焰——抛弃了所有一切,历尽了非人的磨难,终于可以触碰到那希望了!
而望着她历经磨难却依然执着的容颜,望着她被疤痕包围却依然充满渴望的眼神,哑巴无比确信,紫衣人或许可以囚禁这个女孩的身体,却再也无法奴役这个女孩的灵魂。
片刻的寂静后,希望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激动:“前辈,逃出去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哑巴沉声道:“驭风行说:‘有一天,当一个勇敢、坚强、善良的……孩子来到这地下时,他会告诉那个孩子逃出去的办法,而这个办法中最关键的就是——善良。’”
当哑巴说到‘孩子’时,希望明显感觉到,哑巴似是犹豫了一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相比‘孩子’,希望更奇怪的是‘善良’。难不成只要善良,紫衣人和黑袍女就会放自己走,就会让自己自由?
就在希望越想越纳闷时,哑巴善解人意,主动答疑:“希望,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去给驭风行送土豆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能抛弃雨圣节来到301,足以证明你的勇敢;你能承受住毁容之痛,足以证明你的坚强。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是如此善——”
突然,哑巴俯身贴地,以耳探查。半秒后,他低声道:“快走!”
说完,哑巴更再次动土——却是把土从坑里又挖了出来,伪装成坟坑还没埋好的样子。
见此情景,希望虽万般不愿,却也明白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所以,向哑巴点了下头后,她收起心中的疑问,转身走回了甬道。但直到走了好一会后,她才遇见了来人——黑袍女!
像所有粪土人一样,希望停下脚步、低下头,侧立一旁,以便黑袍女在狭窄的甬道中率先通过。
对此,黑袍女毫无半分客气,理所当然地走了过去。但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尽管并没有正眼看希望,黑袍女却清晰地察觉到,在那双刻意低头隐藏的眼神中,似有一丝异样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粪土人通常的害怕与恐惧,却有着如八宝粥一般交糅混杂的无数情感:是愤恨与怜悯,还是鄙视与惋惜?是漠视与不解?还是唾弃与同情?
在这如鬼域般阴暗的地下深处,谁能分得清?谁又愿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