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字塔第十三层。
凝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智父知道,上千个小生命已注定在昨夜孕育。
塔下,当阳光再次回到了会场,一对对配对相拥着从虚脱中醒来。尽管昨夜的欢愉仍在他们的四肢百骸,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一切统统虚无。
晨风中,乙丑31打开了通道的大门,走入了会场。今天的他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更年轻,也更有活力。但对此变化,所有的配对们却都是视而不见。只因在他们的眼中,唯有彼此。
通道入口处,排在最前面的都是第一次配对,还没有名字的雪晶女和尘土人。
面对他们,乙丑31冰冷地念着数百个名字:张三、杰克、费尔南多、图卢瓦……如此多的名字,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一个。当然,配对们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取名字——只要乙丑31不反对就行。
豪放大气的O0691873037给自己取名为——光芒,配对的名字也由她一手包办——耀眼。
乙丑31觉得,这两个名字似乎男女对调一下才比较合适。但他实在懒得开口——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也就只是个代号。
O0191873199的名字是——玫瑰,而她配对的名字则是——幸运。只因她的配对觉得:今年的雨圣节,自己确实是所有尘土人中最幸运的一个!
A0511834165选择了乙丑31提供的名字,一个不无耻的名字——戴夫,而他的配对O0421873133却是自己取名——无念!
当所有人都拥有了名字后,队列缓缓地走入了通道。当走到302区的入口处,分别的一刻也终于到来。
万千地叮嘱,不舍地道别,只愿来年再会!
告别之后,雪晶女们从302区回到了三圈层的各区。尘土人们则在通道中继续向前,一直走到402区的入口,再从402区回到四圈层的各区。至此,一年一度的雨圣节彻底结束。
三圈层里,孤独地走过了32个区后,逐雪终于回到了333区,回到了自己的棚舍。
看到蜷缩床角、不动不语的三妹,逐雪虽很想劝慰,但却是未语泪先流。
走过去紧紧抱住三妹,逐雪暗暗发誓,自己决不能再失去三妹,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守护着三妹。要让三妹幸福地终老在花园里——金字塔最顶层的美丽花园。
同一时刻,在413区的一间棚舍内,A1093814130正在和舍友们告别。
虽然八个舍友中,并没有谁和他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但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还是让这分别一刻变得分外感伤。
每个舍友都知道,A1093814130虽不爱说话,虽有一点傻乎乎,但却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平和的人。所以昨夜,当他的第七个雨圣节再次无功而返时,舍友们都很替他难过。
天亮后,舍友们纷纷围在了他的身边。有的帮他收拾东西,有的说着离别的珍重。只因每个人都知道,他即将前往福利区——401区。而随着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棚舍内的感伤也愈来愈浓。
“我在401区恭候诸位!”
A1093814130的最后一句话,引来了舍友们的笑骂无数,却也冲淡了离别的感伤。欢声笑语中,A1093814130无悲无喜地走出了棚舍,平心静气地走向了集结场。
场上,丙寅413正负手而立。经过昨日的更新,他只觉浑身舒畅。沐浴在朝阳下,他更无比振奋。
当看到A1093814130最后一个到达,当看到去401区的人已集合完毕,他冷冷一笑后,便带头向着高墙下的小门走去。
队列中,大部分尘土人虽不免失望,不免悲伤,却也不无解脱。至少不必再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辛苦劳作;不必再年复一年、惴惴不安的期望;更不必再一次次地失望!
四圈层的其他各区内,类似的队伍也都已出发。一路上,一队又一队连接在一起,一队又一队汇聚在一起。等到达401区的集结场时,已是足有数百人之多的庞大队伍。
作为福利区,401区的集结场也比其他区更福利——更长、更宽、更壮观!只因这里要容纳远比其他区更多的人。
当然,之所以能建这么大,主要还是因为401区没有任何耕地。除了一个广阔的集结场、一个巨大的仓库,401区几乎再没有任何东西。
集结场的最前方,丙寅401难得地睡醒了一天。面对黑压压的数百失意人,他认真地讲解规则——在福利区生活的特殊规则。而当他讲得口干舌燥时,集结场外,福利区的元老们则不免感慨一二。
纬经对这些新人丝毫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无论这些人年纪大小、健壮与否、取名为何,到了福利区都是自己的晚辈,都是自己扩充口粮的来源。所以,不看也罢——漠然地扭过了头。
而这一扭头,却让纬经看到了另一组六七百人的队伍——正准备去往金字塔的队伍。
过去一年中,四圈层总共意外死亡了29个尘土人。所以,今年能进入金字塔的名额也减少了29个,仅剩637个。
能得到这些名额的,大都是年老体衰、手脚迟钝的尘土人。但无论身体有多差,他们却无疑是最幸运的!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将彻底告别金字塔下忍饥挨饿的生活。进入福利室后,等待他们的将是衣食无忧的幸福晚年。
看着他们即将走入通道,纬经忿忿不平:为什么不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为什么不让自己先去福利室?难得就因为这些人身体差、岁数大?干你智父的!
尽管越想越觉得不公平,越想越觉得愤怒,可纬经终究不是纬智父。所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637人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了通道的入口处。
与纬经不同,颂猜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集结场上。他心有感慨:去年此时,自己也和这些新来者一样,茫然地站在集结场上,茫然地听着规则,茫然地分配一个棚舍,茫然地取一个名字——一生也就此结束。
而一想到名字,颂猜更觉得十分讽刺。
过去,因为找不到配对,多少年无法拥有一个名字。而一旦到了福利区,不需要任何努力、任何运气,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名字。就好像,无数次的渴望而无法得到,希望破灭后却自然拥有。
难道这名字就是孤独终老的补偿吗?福利区可真是有福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