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影去后,洞内只剩下表情各异的三个男人。
小鱼的得意自不必说。就好像气气兰若刺,正是他洞内幽居的最好消遣。
那威则向赫夫南使了一个苦笑的眼色。意思是说:我要留下来收拾扔了一地的稿纸,还要把第三本书再校对一遍,不知要忙到几点去了。
赫夫南则是同情似地一声叹息。大意是讲:放心,我和大汗不会在外面等你的,你慢慢校对就是。
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后,赫夫南转身离去,那威则蹲地捡稿纸。唯有小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
归蓝洞外,尽管明知自己的愤怒很愚蠢,但兰若刺却依旧怒不可遏。气到深处,她更赌咒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条死鱼碎尸万段,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只是,为什么面对这条死鱼,自己总是容易动怒呢?又为什么明知没有必要,自己却总要每天来检查呢?
正越想越心烦时,兰若刺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想到必定是赫夫南,她加快脚步下山而去——不愿与赫夫南废话半个字,更不愿让赫夫南看见自己愤懑的脸。
同一时刻,石室内。那威固然是岁月悠长、世事无碍地捡稿纸,小鱼却也是不急不躁、平心静气地画着字。
但终究,姜还是老的辣。看到那威似是准备捡稿纸捡到天亮,小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长老,您也很喜欢我的字吗?”
“相比你的字,我更喜欢你的聪明!”那威一脸悠然地笑着道:“小鱼,你每每故意激怒大汗,是不是就是为了让大汗惩罚你去归蓝崖上喝风呢?”
明白自己的伎俩被看穿,小鱼非但没有紧张,反而一脸轻松:“长老言重了。即便我无意触怒了大汗,也只是因为长时间独处洞中,忘记了该如何与人交流。想来大汗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的。”
“嗯,说的没错,大汗确实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但若有人私藏了褐皮书,不知大汗还会不会这么大度?”
听到褐皮书,小鱼心头一惊。但惊得快,反应更快——不仅瞬间想好了该如何岔开话题,更想好了该如何反击。
“说到书——长老上次送给我的图画书,偏偏有一页上有一点模糊。却不知那一点模糊上,会不会刚好画了利刃的埋藏位置?
当然,我相信那一定不是长老故意弄模糊的。至于无意之失嘛,谁都可以理解。但话说回来,若大汗知道长老天天带着挖掘队去郊游,不知会不会有一点不开心呢?”
“当然不是故意,而且也不是无意。”那威完全不上小鱼的当,笃定地道:“小鱼,我记得,在我第一次看到那本书时,就有那一点模糊了。若你不信的话,等雁深回来,你可以亲自去向他求证。”
小鱼很信——信你个鬼。但碍于无法反驳,他也只能暗讽一句:“大祭师何时回来虽不一定,但定居海底的大汗,一定会很感激长老的手腕与作为。”
那威像是没听懂小鱼的话,活动活动手腕,围着石室转转圈——似是要比较一下是洞壁圆滑,还是自己的脸皮更圆滑。饶有兴致地将整个石室环视一遍后,那威脸上也露出了更加悠然的笑容。
“小鱼,这山洞一览无遗,我送你的图画书显然不在洞中。我猜,你该不会是把它放在归蓝崖上了吧?”见风度儒雅的小鱼故作镇定,那威一边往外走,一边好整以暇地道:“但却不知,褐皮书会不会也在归蓝崖上呢?”
一瞬间,儒雅变成了僵硬,风度变成了慌乱。而小鱼心中也只剩三个字:怎么办?
抵赖?可只要到归蓝崖上走一趟,一切都会暴露
转移?该往哪转,又来得及移吗?
无数的杂念中,小鱼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情谊。
“长老比我更了解大祭师,肯定知道大祭师把褐皮书看得比命还重。我相信无论如何,长老与大祭师之间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还请长老为人为己,多留一分余地,以便情谊永存。”
那威既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应,而是悠然地继续向外走。当皎洁的月色再次出现眼前,他告诉自己:我当然不会把褐皮书出卖给兰若刺,但却绝不是为了什么情谊。
入夜,大汗屋舍的露台上,无声的晚餐一如往日。
但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是,灵秀的脸上有了一丝惊奇——杀人魔今天竟破天荒地吃肉了!
见只见,兰若刺把鱼肉捣成肉泥,再把肉泥塞入嘴中,咬牙切齿地咀嚼。就仿佛她与那鱼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看到如此古怪的举动,灵秀既惊奇,又好笑。甚至她觉得,坐在对面的已不再是冷血的杀人魔,而只不过是一个嗔怒的小女孩。
晚饭后,灵秀正忙着收拾桌子。一向冷清的大汗屋舍却来了客人——刚从水岛赶来的方鸥。
或许是为了让这个夜晚更热闹些,不等方鸥把水岛的情况汇报完毕,赫夫南和那威也前后脚地走了进来。不大的露台上,突然站了五个人,一时很是有些拥挤。
五人中,唯一坐着的是兰若刺。听着方鸥的汇报,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刮鱼鳞、剥鱼皮、拔鱼刺、碎鱼肉,她突然很想做个专门杀鱼的屠夫。
那威与兰若刺恰好相反。对于方鸥的汇报,他格外认真。但与其说他是在用耳朵听,不如说他是在用眼睛看——看方鸥的脸,看方鸥的眼,只恨不能看看方鸥的心。
灵秀却是不想听也得听。且即便是在背身收拾餐桌,她仍隐隐地感觉到,汇报中的方鸥时不时地会看自己一眼——同情,亦或怜悯?
灵秀甚至感觉到,方鸥似乎有什么事想告诉自己。但转念想到,自己与方鸥不仅没有半分交情,反而还有着间接的杀夫之仇,她便只想远离方鸥——能多远,就多远。
一旁,赫夫南则是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只因他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灵秀的身上。
当灵秀收拾完餐桌离去时,恰从赫夫南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一瞬,赫夫南看懂了这个柔软女人内在的坚韧,更看懂了女人平静眼神下的刻骨仇恨。望着女人走下露台的背影,他不禁若有所思,思有窃喜。
不久后,随着方鸥终于汇报完毕,那威把已装订成册的三本书递了过去。接过书的一刻,方鸥注意到了那威望向自己左脚的、微不可查的一眼。
这时,兰若刺心中的那条鱼终于被挫骨扬灰,而她的心思也终于得以收回。见方鸥已准备妥当,她郑重地道:“务必将这三本书尽快送回兰德岛,并亲手交给君主。”
“请大汗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出发。”
兰若刺满意地点了下头,说完正事的四人也终于可以闲聊几句。只不过。人虽有四个,说话的却只有赫夫南与方鸥。因为那威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听,而兰若刺更是连听的兴趣都欠奉。
或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或许是四人各有心思,闲聊很快便结束了。
当所有人都离去后,露台上只剩下兰若刺独自一人。黑暗中,听着夜潮的呜咽声,她只觉一丝凄冷,一丝落寞。不经意间,看到灵秀屋内随风飘摇的烛火,她的眼中更有了一丝难掩的怜惜。
而与此同时,在她的心底最深处,一个不卑不亢的儒雅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