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睡在没有屋顶的冰冷柴房中,丛枭不仅毫无怨言,而且还觉得格外幸运。
他心想:托大汗的福,自己一路闯过了重重风暴;托大祭师的保佑,自己终于赶在渴死之前,到达了王冠岛;承海神的眷顾,自己先遇见的是伊莉莎白,而不是那些满腔怒火的王冠岛勇士。凡此种种,若有一条不成立,自己只怕早已尸沉大海了。
越想越觉得幸运中,丛枭打了个感激的哈欠,却打不出半点困意。
躺在柴堆上仰望星空,他不禁想起了那?——最爱的恋人啊,你还好吗?你在做什么,有想我吗?
当最夺目的豹眼星闪亮头顶,丛枭更不禁想起了那一晚——当自己抱着王冠珊瑚走入祭祀场时,上万人为自己呐喊、为自己疯狂。
而一想到那场景,热血沸腾的激情,君临众生的豪迈,便统统回到了丛枭的体内。以致刺骨的寒夜里,他却感到了极度的燥热!
黎明前,半梦半醒的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馨香。想到或许是那?来了,他猛地睁开了眼,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纯白玉立——伊莉莎白遥望天际的优雅身姿。
挺身而起,丛枭与伊莉莎白对面而立。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可一看到伊莉莎白悲悯的面容、歉意的眼神,他的舌头立刻僵住了。只因这一瞬间,他已明白了伊莉莎白为什么不等到天亮再来,更明白了自己死期将至。
下一秒,在些许的恐惧中、无尽的不甘中,丛枭愤怒而道:“想不到王冠岛上,尽是胆小怯懦之辈。”
伊莉莎白无意反驳。难掩的感伤中,她的唇间唯有惜然一叹:“正午就要行刑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丛枭苦笑一声。想到再不会有下一个黄昏了,他忽然十分怀念云峰之巅的日落、晚霞之中的那?。
因此,他思念一声:“如果可以,请派人转告金岛的那?,就说——遇见她,爱过她,我知足了!”
“相比无法选择的人生,能够爱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确实可以知足了!”说话间,伊莉莎白已是一脸悲情。但在深深地看了丛枭一眼后,她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丛枭也看了伊莉莎白一眼。从伊莉莎白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歉意,看到了不忍,更看到了一丝情意。他确信,这个美丽的女孩对自己除了愧疚,定然还有或多或少的喜欢。
生死一刻,想到如此的喜欢或许已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丛枭不顾被藤索拴住的脚踝,猛地冲向了伊莉莎白。
“每个人都有选择!趁天还没亮,放了我吧!”
“如果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我早已割断你脚上的藤索。但我是国王的女儿,是王冠岛的公主,所以我……没有选择。”
说完,伊莉莎白快步冲出了柴房。像是害怕再多留一秒,自己便会忍不住改变心意。
在她纯白的背影消失后,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射入了柴房中。只是此时的丛枭已无法看见,在那双迎着曙光远去的美眸中,多少深思熟虑,多少优雅决然……
正午将至,死亡亦将至。
走出柴房,丛枭的背上、腰上,腿上,都已被绑上了重重的石块。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尽管恐惧、尽管不甘,但他却更怕被人嘲笑。
因此,行进间的每一步,他不断地鼓励自己:作为七岛大汗之子,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一刻,自己必须勇敢地跳下去,而不是被人推下去。
柴房外,国王面无表情。
站在国王右侧的是伊莉莎白。看着丛枭一步步走来,她美丽的脸上优雅平静。
站在国王左侧的安德烈却是一脸郁闷。昨夜,他百般恳求,想要与丛枭生死决斗,可国王却执意要将丛枭沉海。
想到不能亲手杀死丛枭,不能让伊莉莎白亲眼目睹小白脸的怯懦,安德烈失望至极,更郁闷至极。
国王身后,以哈珀、达迪为首的众人,则大都是神色矛盾——死的是宿敌,没什么可惜的;得不得毒胶,真的好好好可惜。
呜……
随着海螺声响起,行刑的时间也终于到了。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丛枭没有哆嗦、没有慌乱,一步一步勇敢地向着悬崖走去。
这一刻,尽管心中有着无数的不甘,但他眼中却是蔑视众生的高傲——该和世间告别了,至少昂首离去;尽管死亡是如此可怖,但他脸上却如此从容——该回归海神的怀抱了,至少曾经爱过!
到达悬崖边,他飘逸的长发被海风扬起,像是在与悬崖下的惊涛骇浪打招呼;他帅气的脸被阳光照亮,像是要让世人永远记住他无畏的容颜!
终于,当太阳来到了正头顶,那条绑着石块的腿吃力地抬起,吃力地伸向了悬崖之外。即将跳下的一刻,丛枭忽然想起了大祭师所讲的残酷毒杀,也想起了大汗夺取各岛的血腥战斗。
但这时,他突然觉得,无论残酷也好,血腥也罢,至少波澜壮阔,至少有所成就。所以,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自己或许也应该选择战斗、选择伟大,而非像现在这样窝窝囊囊地去死。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就让一切勇敢地结束吧!
一念至此,丛枭再无迟疑!决然闭上眼,他正准备迈出悲壮的最后一步。突然,一声悲鸣撕裂天地!
“父王!”
这一瞬,听到女儿的呼喊,父亲的一颗心,碎了!
下一瞬,看到公主重重地跪下,国王的眼中有怜惜、有悲情,却唯独没有阻止。
而面对所有人的惊诧,伊莉莎白情深几许地道:“父王,若不能与丛枭白头偕老,女儿情愿终身不嫁!”
顷刻间,众人一片哗然。
顷刻间,安德烈妒火焚天。
顷刻间,丛枭无尽动容。
但所有这些,伊莉莎白都已看不见了,只因她已缓缓地低下了头。
海风扬起了她的刘海,可她的头却越垂越低。以致无人能看到她美丽的眼,更无人能看到她眼中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