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通常的白色鱼油灯不同,黑色的墨油灯虽也是用鱼油所制,但因为加入了章鱼墨囊内的墨汁,所以点亮后除了照明外,融化的灯油还能用作绘制的涂料。
这时,随着一滴墨油溅落桌面,兰若刺眼中的杀意也终于飞射而出:“你为什么不先从褐皮书开始写?”
“如果没有其他书作为参照,即使我先写褐皮书,大汗也一样无法研究。再说,大汗的统治必将岁岁年年,所以无论我先写后写,大汗总是能看到的。”说完,小鱼脸上露出了一抹悠然的笑容,就仿佛他对杀意免疫。
兰若刺倒也还好,唯独眼耳口鼻中有些冒烟——想骂街,却不知该骂什么;想用利刃给小鱼来个透心凉,却又投鼠忌器。毕竟事到如今,104本书也只能从小鱼身上着落。
一口咽不下的怒气中,兰若刺正准备让赫夫南给小鱼松松骨,却听见那威再一次出来打圆场。
“大汗,小鱼所写的与我印象中的大致相同,应该没有问题。”
兰若刺依旧怒火难平。但在看了看那威,又看了看小鱼后,她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而她心中聊以**的不外乎是:改天再算账;走着瞧好了;女人报仇,十天太长;此仇不报非侠女……
侠女的身后,那威和赫夫南对望一眼,识趣跟上。而在三人远去的脚步声中,小鱼却抬起了头。望着那威略显佝偻的背影,他渐有所悟。
洞外,月色已亮。
走在格外明亮的月光下,兰若刺却是心情发黑——若哥哥知道所有的书都被烧了,一定会很生气吧。可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呢,自己又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小鱼激怒呢?
无解中,听着入夜的虫鸣鸟啼,兰若刺的怒气终于渐渐消退。但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却又莫名而生。
或许是为了排解烦躁,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手中的三页稿纸。只觉上面的字符组合倒也还眼熟,但问题是,顺序正确吗?那威的背书又可信吗?
几分猜疑中,她故作不经意地问:“真的有人能背下104本书吗,长老?”
“大汗,我曾有幸在洞中陪雁深参阅半年。虽不才,但至少有几本书,我也大致可以默写得出。而小鱼自幼被雁深收养洞中,十余年来与104本书日夜为伴。想来全部背下,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那威曾在洞中‘参阅’,兰若刺的眼中立刻精芒耀动:“长老,你能默写的那几本书里,包括褐皮书吗?”
“大汗,字符文字总共只有23个,背下来并非难事。但褐皮书上的图画文字却千变万化,似我这等衰朽愚笨之人,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大汗原谅。”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威,兰若刺极力想要判别每一句话的真伪,却始终只看到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片刻后,她也只能放弃了徒劳无功的逼视,转回身继续前行。
走下半山腰,当偶遇一片徐徐而落的枯叶,兰若刺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褐皮书记不记得住,倒也无妨。但寻找利刃一事,希望长老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用的——”那威正要满口应承,却听兰若刺的声音陡然转冷:“——似这些无用的枯叶,下场终究只能是粉身碎骨!”
话音未落,一只脚已狠狠地碾碎了枯叶。只留下刺耳的沙沙声,回荡在格外宁静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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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大海,幽暗迷茫。
迷茫最深处,在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连续航行之后,一副棺材终于停了下来。棺材内,当放下似已重逾千斤的船浆,丛枭只觉自己累得已快要散架。
昨夜,从归蓝崖上跳下后,丛枭的棺材完好无损。雁深的棺材却不走运,撞上了一块小礁石。
尽管只是侧面的碰撞,尽管棺材中铺着厚厚的杂草,但这一撞还是令棺中的雁深胸口剧震——痛得直不起腰、说不出话。
无奈之下,为了尽快逃出险境,丛枭只得与雁深同乘一棺。而为了加速划水,丛枭更把棺材盖砸成两截,权当船桨使用。
在划了一日夜后,两人侥幸逃过了黑衣人的搜捕。而雁深也在整整一天的卧棺静养中,无意中发现了藏在杂草里的水和食物。
此时,当终于可以歇口气,又饿又累的丛枭一边补充食水,一边无意识地仰望漫天星辰。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可胸口剧痛的雁深却睡不着。看着黯淡的海蝎座星象,他一边小口地抿着水,一边默默地思索:
七岛已彻底沦陷了吗,各岛的护卫都已被杀了吗?104本书能保住吗,小鱼还活着吗?归蓝崖上的棺材是谁预备的,预备之人又是否早已预知了黑衣人的入侵?
还有,黑衣人从何而来,绝世的寒光从何而来,蓝衣女人又会否真的是故人之后……无数的疑问中,雁深渐渐理出了头绪——那威!
是的,这一切必定和那威有关。十八年前,那威是否骗了自己和大汗,是否私藏了那本图画书,又是否从书里发现了什么……沉浸在往事的漩涡中,雁深如无根的浮萍一般飘飘荡荡,越陷越深。
一夜过去,海上日出,刺眼的霞光让丛枭走出了梦境。
尽管体力已有所恢复,但他的精神却依旧萎靡——或许是因为屈身于狭小的棺材内,也或许是因为满腔的恨意无从发泄。
对面,雁深一眼便看懂了丛枭的消沉。因此,他强忍胸口的剧痛,沉声道:“你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从何而来的吗,小枭?”
丛枭无力地摇了摇头。手中的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像是在回应他的心境——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见此情景,雁深也只能自问自答:“这些黑衣人既不是来自王冠岛,也不是来自百川岛。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或许来自于陆地另一侧的岛屿。”
“陆地另一侧?”丛枭终于应了一句。但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下意识地嘟囔。
雁深并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道:“相比从何而来,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为何而来?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占领七岛,那很简单,夺回来就是了;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104本书,那恐怕我们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些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