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王颖一行人便回了洛阳城,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王颖刚进了房门便倒头睡了过去,期间燕飞等人过来喊他起来吃饭也不理睬,就这样,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他才又满血复活从榻上爬了起来。
醒来以后,王颖的脸上就挂满了笑意,没多久燕飞她们几个婢女进来准备服侍他老人家洗漱的时候,他依然自顾自的乐个没完没了的,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一脸莫名的神情,搞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原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颖的脑海中早就被绿珠的音容笑貌给占据的满满当当,从昨夜到刚才,梦中的他可是和绿珠两个人结伴同行,一路上游山玩水谈情说爱的生活别提多么逍遥了,哪怕梦醒了,那份喜悦的后劲依旧强烈。
经过一番简单而又细心的梳洗之后,王颖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自己答应别人的事情也必须得做到,因为这是自己的风格,于是拿着那把锈剑便带着田禋两人一起骑着马就出了家门。
半个时辰之后,王颖通过途中多个好心路人的指点总算是找到了武库的所在,只是这武库的门外显得冷冷清清的,甚至连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伴随着一阵阴冷的凉风呼啸而过,更是让人的心里倍感荒凉。
一个眼神示意,田禋便上去拍门,可是‘咚咚咚!’的用力敲了好半天都得不到里面的半点回应,这种情况似乎也就表明着里面应该是没人在了,可王颖抬头看着门匾上的确是‘武库’两个字不假,而且这里好歹也算是国家单位,怎么就跟个废弃的杂院一般无人问津呢。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听见‘吱呀——’的一声,那扇木门刚巧被人打开了,只见那过来开门的是个男子,头发蓬乱不说,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看就是刚睡醒的,口中也连连打着哈欠,一副慵懒散漫的模样。
“是谁闲着没事干跑来打扰我休息。”男子一边伸着懒腰解乏,一边嘴里头不快的说道,当他细细一看门外的两个人,尤其是那位品貌非凡的年轻人,立刻就竖起脊梁,焕发了脸上的神采,惊道,“王郎!原来是你啊!”
“我们认识么?”王颖满面狐疑的问了句,等那男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将真面目露出来的时候,这才看清了他到底长得啥样,张大了嘴巴叫道,“张宾!张孟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宾抱拳笑道:“不瞒王郎,鄙人眼下官居武库令,在此自然是当值了。”
“如此说来,你现在做官了。”王颖赞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因为囊中羞涩找我借钱,这次见你,你竟成了朝廷命官,这悬殊也未免太大了些吧,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郎你就莫要再出言挖苦于我了,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呢。”张宾有些尴尬的笑着,“我本就是来洛阳谋生的,得人举荐才讨了这个职位,当真不值一提呀,对了,你这堂堂的高门富贵子弟不好好地待在家中养尊处优的,却跑到我这清贫困苦的穷乡僻壤来作甚呐?难不成是来找我讨债的?呵呵,我此时可还没有赚到那么多的钱还给你啊,就请王郎多宽限几个月吧。”
“当然不是了,我可没那么小气,都是朋友,谈钱未免有些伤感情啊。”王颖会心一笑,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若不是见到了他也想不起来之前借钱的那档子事了,不过如今见到张宾虽然是当了官,可瞧着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王郎果然爽快,能与足下做朋友实乃我之幸也。”张宾后退了两步,微微抬手道,“来者便是客,二位里面请坐吧,有甚么事待会儿喝点茶水慢慢再说不迟。”
“好,那便打搅了。”王颖拱手致谢,然后从田禋的手中将锈剑接走,道,“安远呐,这位张兄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你应该也记得他吧,我要进去和他聊聊,你也一起来歇歇吧。”
“不用了,我就在门外等着你就行了,郎君,如果有事就喊我一声。”田禋摇头拒绝,他又不是个喜欢喝茶的文人,倒不如留在外面偷个懒或者打个盹什么的还要快活一些。
“也好,那便依你。”
说完,王颖就进了武库,张宾领着他到了内院的客堂落座,随后自己又去忙活了一阵子从而备上一些比较低等的糕点以及茶汤,尽管相较于县子府的待遇而言要差了一大截,可是在这种地方能有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就这些,还是张宾个人的私藏,要不是来了重要的客人,他才不会拿出来呢。
王颖从家出来的时候因为没胃口所以没有吃饭,此刻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冒出来了,于是就拿起糕点就毫不客气往嘴里塞。
说真的,不知是自己的嘴刁还是别的原因,这糕点那叫一个难吃,简直可以用味同嚼蜡来形容也不为过,又喝了口茶汤,除了那汤是热的以外,入口以后不仅苦的要命,而且格外的冲鼻,可自己是客人,也不好当张宾的面讲出来,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反观张宾,则是吃也吃的津津有味,喝也喝的如享甘霖,王颖见他一脸幸福的样子也是愣了片刻,真不知道他的舌头是不是假的。
不仅如此,王颖心中的疑问也有不少,趁他暂停的时候,便问:“张兄,此地既然是武库,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难道不用派人看守的么?”
“还能为何,当然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张宾顺手用一块抹布擦了擦嘴,随即大口的饮了半碗茶汤,“想必你也不知道,当下正值战时,我这武库昨天就被宿卫军的人给全部搬空了,现在就剩我这么个孤零零的武库令在喽。”
听他这么一说,王颖立马就想起来了,又道:“我之前听人说过,那齐万年如今声势日益壮大,我晋朝的雍凉之地已然尽归其手,嗯,看来朝廷这回是要破釜沉舟何其决一死战了。”
“那又如何,你以为朝廷当真能赢?”张宾面带嘲讽的冷笑道,“可惜啊,我偌大的晋朝如今却无人可用了,居然以孟观为将,哼哼,不过是一个宫廷内官出身,担任三军统帅,他何德何能,他根本就不配。”
王颖虽然不知道孟观是谁,可听他这么一讲便已知道了个大概,既然他说孟观是宫廷内官的话,想必是靠着皇后才上位的才对,也难怪他会这么看清人家了。
“那张兄的意思是说,我晋军此去会败?”
“正是,尽管此番朝廷调动宿卫军前去,可若是无能人领兵的话,想要歼灭齐万年的叛军,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那在你看来,何人能担此重任呢。”
“我。”张宾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脯,语气掷地有声,信誓旦旦,可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泛起了一阵莫名的酸楚,“马隆将军已死多年,当今可摧城拔寨,文武兼备的将才只怕寥寥无几,而普天之下除了我张孟孙可破贼以外,当无他人耳,只可惜我空怀一身的盖世之才,不仅无法施展与庙堂之上,却只得困守埋没于此三尺陋地,这难道不可惜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张宾仿佛换了个人,不仅浑身上下透露着满满的自信,而且还有些狂妄孤傲的姿态,只是他的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没有掺杂半分的迟疑。
掷地有声的口吻下,王颖能够看见他心中的万千豪情,同时,也能感受到他对命运的渴求,然而,并非每个人都会有他这样的想法,片刻静默之后,只听见王颖一声短叹脱口而出:“可惜,着实可惜,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张兄心中的豪情壮志,奈何,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在我看来,并非无人可用,只是用着多庸而已,这些事想开了便好,何必自苦呢。”
“是啊,我何必与你说这些,当真是惹人笑话。”张宾暗暗苦笑着,他拿起碗来继续喝了一大口,茶水是苦涩的,是难以下咽的,他难道不清楚么,不,他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清楚又能怎么样呢,若非王颖到此,他只怕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也许是被王颖的一番慰藉触动了心房,张宾突然就湿了眼眶,各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才能够体会,他缓缓摇头,又是一阵阴冷的笑容,低声道:“我张宾自幼博涉经史,胸怀大志,自诩智算鉴识不弱子房,有朝一日得遇高祖便可名扬天下,尽揽功名,如今看来实乃掩目捕雀,自取其辱而已,就连我曾在父亲灵前立下的誓言,也不过一句戏言罢了。”
不过见过两次面,可在王颖的心中张宾依然是那样的特别,甚至此刻,他很同情眼前的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大好男儿,眼泪是体会,是经过无数日夜之后才流淌而出的痛心滋味,既是感情的抒发,更是内心深处的真挚流露,他很想多说些安慰的话语,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只怕劝慰的话说的再多也是无用吧。
“这是茶,不是酒,焉能以此自我消沉。”王颖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其面前的茶碗移到了一旁,沉声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我看来,为人者当须豁达淡然才对,怎能因一时落寞而沉沦,若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有谁会看重你,又有谁会知道你张宾是何许人呢。”
张宾眉头深锁,脑子反复思量着王颖刚才说的话,片刻之后,面容渐渐恢复了宁静,浅浅笑了两声道:“王郎所言有理,张某在此谢过了,不错,世事多磨,辗转反复,若非经历过岂能明白其中的困苦呢,你说得对,穷则思变,与其在此怨天尤人,不如放手一搏。”
“你明白就好。”王颖一笑,默默点着头,“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王颖之所以敢这么说,那是因为自己还是有些底气的,哪怕指望不上自家的几位兄弟叔伯,不要忘了还有一位皇后身边的近臣诸葛承福,再者,他对张宾是打心眼里的欣赏有加,这样的一个人,理应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
张宾沉吟了片刻,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方道:“有些事还得亲力亲为,我明日便辞去武库令一职,然后去宿卫军找那孟观,哪怕做一个阵前的士卒也比在此地消磨光阴的好,不管怎样,王郎方才的一席话,张某感激于心。”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都是朋友,何必见外。”王颖点着头,淡淡说道,然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呢,于是就将身后的那把锈剑摆到了案上,接着又与他细细叙述了一番其中的趣味缘由。
武库失火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自那以后武库也更换了地址,张宾当然不会知道,但是看着眼前的这把剑他也是有些犯难,苦笑道:“王郎,这把剑还是暂时放在你那里好了,我实在不方便接收。”
“啊?为甚么?这可是道海寺主让我还给朝廷的,放在我这怎么行呢?”
“不是,王郎有所不知,武库乃朝廷专门掌管兵器的官署,哪怕是一把剑,一柄刀全都记录在册,且出入无差,而你手中的这把既然是先前遗失,必定是没有记载到后来的策簿之中的,所以按着规矩,武库不可随意收纳。”张宾一面解释着,一面将锈剑还给了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颖无奈摇了摇头,心想这把破剑可真是麻烦,“那好吧,没想到这把废铁还都还不掉,也罢,那就放我这吧,行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就先告辞了。”
王颖这便起身准备走,张宾见状也随之站起,一直送他出了武库的门口,两人相互拱手,暂时拜别。
离开了武库,或许是等的太无聊了,王颖看见田禋那家伙此刻正窝前面墙角边上的一棵树下美美的睡着大觉,满嘴哈喇子也是惹人发笑,他本来还想着一大脚将他踹醒,可见他睡得这么香甜,也就不忍心搅了人家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