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出乎赵似的意料,按说时迁这种巨盗应该住在人迹罕至的僻静之所,梁从政却将他带到了一座装饰豪华的大酒楼前。赵似走出轿子,一眼便认出这座大酒楼是名冠东京的樊楼。他二人刚在樊楼大门前站定,一名先期安排在此的简王府侍卫立刻迎了出来。
梁从政问侍卫:“人还在不在?”
便衣侍卫躬身回答:“还在顶层的雅间内喝酒。”
“就他一个人?”
“是的。”
梁从政扭身向赵似道:“王爷,咱们可以进去了。”赵似点了点头,二人跟在侍卫身后拾级而上,到了三楼。
整座东京城,都以能来樊楼用餐当作很荣幸的事,赵似贵为亲王对这儿当然十分熟悉。三楼是樊楼装饰最为繁华,接待最为周到之处,当然也是消费水平最高的地方,平平常常一顿饭,至少需要二十贯铜钱,按市价足够买一千斤大米。时迁一个盗贼,能经常光顾这儿,可见他做过多少大案,偷了多少贵重物品。
赵似没时间想这些了,因为那名侍卫已把他们领到最靠里面的雅间门前,向里面指了指。赵似看得真切,这间雅室的房门是敞开的。身为一个江洋大盗,在东京最繁华之处喝酒,竟连房门都未关,对大宋朝廷的蔑视到了何种程度。
时迁敢这样胆大妄为,手段必然了得,在赵似迟疑着该怎么办,梁从政已经抢先走进了雅室,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这间雅室足有三十见方,中间摆放着一张硕大的红木圆桌,足够坐得下二十个人一起用餐,此时却只坐着一个人在独饮。虽只是一个人,桌上摆放的碟子、碗、盆实在不少,赵似简单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二十道菜。
一个身材细挑,面色白皙的青年,侧对房门而坐,仿佛耳朵背了,听到腾腾的脚步声,根本就像没有听到,脸未转,手中端着的酒杯也未见稍微停顿,仍是滋啦一声,一饮而尽。
梁从政双手拱了拱:“这位就是时迁时大侠吧,咱们的简王爷看您来了。”
赵似不知想象了多少遍,以时迁的名号,即便不是身材高大,膀阔十围,至少也得体格健壮,哪会想到是一位文弱书生,如果不知道他就是时迁,还以为是前来参加恩科取士的举子。
一位当今皇上亲弟弟前来拜访,时迁既没有表现出惊讶,更无欣喜,甚至轻蔑等等一切表情都没表现出来,仍是稳稳当当坐着,拿过酒壶重新斟满酒杯,抿了一口,方才扭头看了看赵似:“王爷是来抓小人?”
听时迁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赵似赶紧接腔:“时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小王敬佩还来不及,怎么会抓你?”
“既然你不是来抓小人,莫非是前来陪小人喝酒?”时迁将手中酒杯递向了赵似。赵似出身帝王之家,不要说别人喝剩的半杯酒,即使是别人用过的杯子,他哪肯再拿来用。
赵似皱皱眉,没有动。时迁用酒杯指着房门:“既然不是抓小人,又不愿陪小人喝酒,站在这儿只会扫人兴致,还是请你们出去。”
一个蟊贼,架子也太大了。如果不是有求于他,赵似真想下令把他抓进大牢。赵似迟疑了一下,紧走几步到了时迁近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时迁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相让:“您是王爷,小人不过是个人人眼中的贼,既然您愿意喝下小人这杯残酒,咱们一醉方休。”
时迁总算给了讨好他的机会,赵似坐下后,分别给时迁和自己满上一杯酒,端起来道:“能跟时大侠一起喝酒,实是小王的幸事,小王先干为敬。”“嘎”的一声,先干了下去。
二人推杯换盏,每人至少喝了十多杯酒。一旁的梁从政满心的焦虑,此时他最担心的是开封府前来抓捕时迁,连向赵似使眼色,提醒他该说正事了。时迁的一双眼睛多好使,马上发现了梁从政的企图,向赵似道:“王爷,您带来的这位公公,在旁边太耽误咱们喝酒了,把他赶出去。”
如果不是我梁从政,你一个小蟊贼,能跟一位王爷喝上酒?梁从政心里生气,嘴上哪敢说出来,陪着笑脸向时迁道:“听说时大侠义薄云天,好友遍天下,有一件事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我一个做贼的,别一口一个大侠的叫。”时迁对梁从政的话好像起了兴趣,希望他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盯着他。
以时迁的为人,梁从政知道哪些话能对他的心思,问道:“皇宫大内的李大总管,时大侠总该听说过?”时迁接言:“你是说李宪?小人可是听说他已经不是大内总管,被向太后发配裕陵替神宗皇帝守陵去了,小人还听说李宪刚到了城西汴河驿,就被人谋害致死。”
时迁这番说辞,正是梁从政所需要的,继续问:“时大侠既然这些都知道,也应该知道李宪是何人所害吧?”
“你这是在考小人?”时迁少见的面露得意之色:“勒死李宪的是诸班直孟良臣,不过孟良臣也未得到好报,今天被人毒死了。”
“呀!上午宫中刚发生的事,这时便知道了,大侠果真不愧是大侠。”梁从政故作夸张的拍过马屁,接着又问:“那位孟良臣孟御带又是何人所害,时大侠知不知道?”
时迁摇了摇头:“连皇上都查不出来真凶,我一个贼,又哪儿打听去。”
“皇上查不出来,那是想眯世人的眼。”梁从政一脸愤慨道:“李宪和孟良臣之死,真正的凶手正是当今皇上,他为了谋夺李宪掌握的四颗辟火珠,派孟良臣在城西汴河驿勒死了李宪父子,又假手高俅将孟良臣毒死,这些经过能骗得了满朝文武大臣,岂能瞒得过咱家王爷。”
辟火珠,世上真有这玩意儿?时迁的专职是偷,梁从政的话启动了他的觊觎之心,放下手中的酒杯,思忖片刻,又重新将酒杯端了起来。“只听说当今皇上爱美人,爱花草字画,还没听说过他爱什么辟火珠。再说这世上哪有珠子能辟火,你这位公公,是不是在说笑话?”
距离目标原来越近了。梁从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本正经道:“咱家王爷已打听清楚,皇上从李宪手中搞到的那四颗辟火珠,已交由王皇后保管,时大侠如若不信,可以去皇宫韵畅阁看一看。”
“公公是想把小人骗到皇宫好抓?”时迁双睛转向手中的酒杯,看不够似的,许久才长叹一声:“辟火珠虽好,但身家性命更重要,王爷和公公要是想把那几颗辟火珠偷出来,还是另请高明吧。”
时迁好像对什么都能看得透,但梁从政十分清楚,他和王爷这一趟并没有白来。见目的已经达到,向赵似道:“王爷,府内还有许多事要办,咱们回吧。”
二人走出了樊楼,赵似赶紧问梁从政:“时迁并没有答应去偷那四颗辟火珠,你怎么要赶着回去?”梁从政笑道:“王爷被这个小蟊贼的话骗了,小的敢向你保证,至多三天,那四颗辟火珠就不属于皇上了。”
二人一直走到了轿子跟前,赵似才若有所失道:“可惜了那四颗珠子,竟要落入一个蟊贼之手了。”
是皇位重要,还是宝珠重要?梁从政满心的腹诽,却没有出口。
第二天天刚亮,赵似就让人把刘旷押进了外书房,一句话没问,先让人打了三十皮鞭。等鞭子打完,才问刘旷:“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是如何被皇上他们收买的,如果想死得痛快些,就赶紧说。”
昨夜被抓,刘旷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暴露得如此之快,感觉太不可思议。他反复回想一天的行踪,并没有暴露的可能。也许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这儿,如果直接坦白,必死无疑,不坦白,大不了多受些皮肉之苦,或许能死中求活。
想到此间,刘旷大喊冤枉:“小的并没有做对不起王爷的事,您让小的说什么。”
赵似怒极反乐,面目狰狞道:“你他娘是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我问你,那盆照殿红到底是谁送你的?”
果然没有出乎意料,是高俅送的那盆花出了问题。刘旷抱定必死的决心道:“昨天小的已经说清了此事,那盆花是一位朋友所赠。”
“朋友所赠?你小子好大的气派,能跟当今皇上交上朋友,还把心爱之物送你?”赵似喝令家丁:“给我打,直到他说真话为止。”
刘旷道:“王爷,您说得话小的根本听不懂,如果不信,您可以让小的去找那位养花的朋友,如果找不到,您就是把小的活剐了,也不冤枉。”
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下泪。赵似吩咐家丁:“带他去找,如果找不到,本王活扒了他的皮。”
刘旷之所以要求出来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朋友,真实企图是想让高俅的那帮同伙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及时禀报皇上解救他。
带着这唯一的而又十分渺茫的希望,刘旷领着众家丁直奔大相国寺。距离何义坊还有百多步的距离,忽然从一家花草铺奔出一个人,挡住了刘旷的去路:“刘旷兄弟,大哥送你的盆照殿红可是不好养,自从送你后,大哥肠子都差点悔青,怕你把它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