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武将两名贴身侍卫唤了进来,指着高俅:“把他绑了。”
“绑我?只怕你没那个本事。”高俅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绫纸展开,面南背北端正站好:“刘仲武接旨。”
在场众人,包括刚跟进来的谭禛都愣了。刘仲武沉默了许久,才搂起袍襟跪了下去。
高俅装腔作势清了一下嗓子,念了起来。刘仲武从圣旨中听出来了,高俅无怪乎今日敢与他叫板,赵吉已将侦办李宪父子死因的差事交给了他,并要求殿前司无论官兵都应配合。
高俅假模假式念完圣旨,见刘仲武仍跪在地上出着神,皮笑肉不笑道:“太尉大人,你一声不出,是不是不愿接旨?”
对高俅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派,刘仲武感到十分恶心,狠狠瞪了他一眼,朗声回答:“微臣接旨。”
高俅将圣旨重新归置好,庄重地放到正中位置的公案上,转身向刘仲武道:“卑职现在奉旨办事,有些话要问孟良臣等四名护卫,您是不是可以先行告退了?”
“是,钦差大人。”刘仲武躬身一礼,刚要退出去,谭禛拦住他,向高俅道:“高大人不能将孟良臣他们留下,我必须带走。”
高俅认得谭禛,知道他是福宁宫总管,向太后身边第一等的红人。高俅有圣旨在手,并不畏惧刘仲武,但对谭禛不免忌惮三分。“哦”了一声问:“卑职是奉旨办差,谭总管为何要插上一杠子?”
谭禛像一只高傲的公鸡,把脑袋一仰:“高大人是奉圣旨办差,要留下孟良臣他们,本总管是奉太后懿旨办差,定要将他们带走。”
高俅不敢轻易得罪谭禛,但不得罪他,今天难免要得罪皇上。一时间犯了难。谭禛成功打落了高俅的嚣张气焰,向孟良臣等人道:“几位御带,老夫是奉太后懿旨,有话问你们,请跟我走一趟吧。”(御带是宋时御前侍卫的习惯称呼,又称作’带御器械”)
眼看孟良臣几人要被带走,高俅终于忍不住了,问谭禛:“谭总管,你说奉的太后旨意,要将孟良臣他们带走,能不能将太后懿旨拿出来给卑职看看?”
“这——”谭禛迟疑了一下道,“我奉的是太后口谕,哪来的懿旨给你看。”
高俅指着公案上的圣旨:“卑职有陛下明发的圣谕,谭总管却是空口说白话,那就怨不得卑职了。”向孟良臣四人道:“如果你们不想犯下欺君之罪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县官不如现管,孟良臣四人都在诸班直任职,受高俅直接管辖,谭禛再是向太后面前的红人,也管不到他们,一起向高俅躬身施礼:“谨遵大人宪命。”
孟良臣四名侍卫完全转到他一方,高俅更增添了信心,面露讥讽向谭禛道:“卑职奉旨要办案了,如果谭总管有兴趣,一起听听如何?”
谭禛这只高傲的“大公鸡”,转眼被斗败,只剩下了咋呼:“好你个高俅,等本总管跟太后讨来懿旨,有你好瞧。”气急败坏摔门而出。一样垂头丧气的刘仲武,带着路虞候紧紧跟了上去。身后传来高俅洪亮的声音:“谭总管好走,刘太尉好走,恕卑职皇命在身,就不远送了。”
向太后瞒着赵吉,让谭禛秘密调查李宪死因,却被赵吉抢了先招。听完谭禛的哭诉,沉思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咱们并不好找高俅的麻烦,因为他手中确实有圣旨,而你什么都没有。”
“太后,小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请您给小的一道旨意,小的还要跟那个街混混斗一斗。”
“好吧。”向太后亲自写了一道手谕,递给了谭禛。谭禛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极不情愿道:“太后,您让小的去配合高俅查案,那厮更不会将小的放在眼里了。”向太后富有深意的一笑:“你真以为我是让你配合高俅?那不过是为了蒙蔽他。你一方面要查出李宪父子自杀真相,另一方面还要暗中监视高俅,我倒想看看,皇帝派他查办此案,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听到向太后这番安排,谭禛转怒为喜,手持手谕,颠颠的又跑回了诸班直衙门。
听说向太后要求谭禛配合他查案,高俅简直腾了云驾了雾,跪下向太后手谕拜了三拜,起身对谭禛说:“既然太后让你听卑职的,卑职就不客气了。”谭禛拱手道:“请高大人放心,在此案查办结束以前,本总管一切定以您马首是瞻。”
“好,既然谭总管愿意听卑职的,卑职少不得要安排了。”高俅从面前签筒内掂起一根竹签扔到谭禛面前:“李宪父子一案,案发地点在城西汴河驿,请谭总管辛苦一趟,把驿丞一应人等全部带来此地问话。”
高俅这等人,给一片星光就想灿烂。谭禛心里有气,但话已经出口,不好再说别的,只得答应着,捡起令箭出去。
成功将谭禛支开,高俅把昨夜随同护卫赵吉的诸班直,只留下了孟良臣,派人将其他三人押到了另外一间屋子看管。
高俅问孟良臣:“你知道本官为何只将你一人留下?”
孟良臣轻蔑一笑道:“那还用着说?昨夜你在城西驿馆被我摔了一跤,该是报复的时候了。”
“你把本官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高某有你想得那样龌龊?”高俅将身子探过公案,盯视着孟良臣。
“既然你不是龌龊之人,我倒想问问,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是何道理?”孟良臣把脑袋高高扬了起来,不屑一顾的表情继续道:“你一个当初名满开封的泼皮无赖,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哦!你挺硬啊!”高俅初当诸班直统领,正要找个人立威,大声喊道:“来人。”
随着喊声,门外冲进来两名值守的侍卫。高俅一指孟良臣:“把他拖出去重责四十大板,看我这个泼皮无赖能不能制服他。”
“高俅,你打不了我。”孟良臣一把撕开战袍,从脖子上摘下一块金牌递向高俅。高俅接过去一看,这块金牌是哲宗皇帝所赐,奖赏孟良臣护驾有功,无论所犯罪责大小,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动刑。
这是一块俗称的“免死金牌”。高俅不愧混过多年的东京城,脑筋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咯咯笑了两嗓子:“既然你有先帝的金牌护着,本官可以不打你。”用手一指孟良臣道:“既然孟御带这么喜欢脱衣服,把他外面的袍子全部扒掉,押到外面风口地站着,看他能支撑几时。”
此时虽是二月底,但春寒料峭,今天又是个阴天,站在空旷的皇城里,别说光着身子,就是袍服整齐,半个时辰下来,足以将人浑身冻透。
孟良臣站在门外空地上,足有一个时辰,高俅才让他把重新押进屋子,问他:“如何,孟御带?外面的滋味不好受吧。”
孟良臣哈哈大笑:“对于老子这算什么,当年老子护驾哲宗皇帝微服出巡,有几十个叛逆想行刺他老人家,老子独自一人与十多人以命相搏,眉头都未皱一下,你这些街上泼皮的小伎俩,又怎能吓得住老子。”
这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高俅知道,仅凭来硬的,是无法让他屈服了。马上转变一副笑脸,吩咐属下替孟良臣把衣服穿好,又亲自捧过一碗刚沏的茶递给孟良臣:“我高某平生最佩服孟御带这样的汉子,先喝婉热茶暖暖身子,咱们再聊。”
孟良臣不想在高俅面前示弱,也确实渴了,端起茶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突然他的双眼大睁,眼珠几乎出了眼眶,用手指着高俅:“你,你……”高大的身躯一堵墙似的仰面倒了下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等高俅清醒过来,蹲下身子大声喊叫:“孟御带,孟御带……”孟良臣双眼翻了翻,双腿跟着乱蹬了一阵,再无动静。
高俅看得真切,孟良臣顺着嘴角,一股紫色的鲜血慢慢流了出来。高俅曾经在药铺帮闲,一眼便看出,孟良臣显然是中毒而死。他猛地惊醒,追到门边,一把抓住正要出门的仆役:“说,你为何要在茶内下毒?是想毒死本官,还是想毒死孟良臣?”
这名送茶仆役,屋内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早吓得脸色煞白,哆嗦成了一团。“大,大…..大人,小,小……小的……”
“什么大的小的,你是受何人指使,快点说。”高俅一脚将仆人踹翻在地。
正在此时,谭禛押着城西汴河驿的驿丞已经到了。看到屋内情景,也吓傻了,直愣愣站了好一会,才一把抓住高俅的衣领:“高俅呀,高俅,你为了公报私仇毒死孟良臣,你可知道,驿丞在路上已经招认,昨夜李宪父子被害时,四名御前护卫,只有孟良臣一个人曾经离开过酒桌。”
听到谭禛的一席话,高俅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嘟嘟哝哝:“孟良臣不是我毒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