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大车来到吴军营前,守卫不客气地截停。领队百户不得以上前道:“这是商守备送来的慰劳。你们快快让开,否则耽误了事可获罪不起。”。卫兵撇撇嘴,嫌弃那姓商的颟顸。不敢真刀真枪的跟着干,只会弄些花架子,期望别人记他的好。虽然心里瞧不起,但也不敢真拦,便道:“进去可以,只需查验一番。”。百户无奈,掏出一摞钱。心满意足的卫兵,随便拨弄了箱子上的毡布,便挥手放行。
百户重新招呼兵丁赶车,然而队伍刚到辕门一半,中间大车的轮毂便骤然折断。便里面盛放的粮袋腌肉滚落一地。卫兵两眼睛放光,口水不自觉地急遽分泌。百户跳下车,沮丧的跺脚道:“都是要入库的,这可如何是好?快快收起来换新的去。”。守门的总旗忙道:“无妨无妨,我们自己搬就行了。哪能麻烦兄弟们呢?”。心领神会的吴军士兵赶紧过来帮忙。否则鬼知道入了库,自己能分到多少。营门口忙活的景象,很快传了出去,最后讹变为全军分粮,随便自取。散落在营垒里的士卒纷纷聚集,把不大的辕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匆匆赶来的飞骑尉,眼见这一派混乱景象,气急败坏的鞭打喝骂。守门总旗踢开和自己争执的人,过来解释:“是商指挥派来的慰劳,不巧车坏了大伙便帮忙搬运。”。骑尉瞅了瞅,坐在车上的百户,和撅着屁股检腌肉的兵丁。鼻孔里哼出股浊气。强行挤过辕门,掀开落后车辆的毡布,眼睛却徒然睁大。跟在后面的总旗不明所以,也凑近观看——只见一支黑黝黝的大鸟铳击锤落下,爆裂的药粉,顿时推动弹丸喷出铳口。顺便将前方的人类头颅粉碎。
红白色的浆液,和黑色碎块溅了总旗一脸,使他整个人呆立原地。而响声过后的辕门周边也一片寂静,直到他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仿佛是宣布开幕,车内的士兵掀开布幔擎枪射击,转身欲逃的总旗当即被打倒在地。和守军混在一起的押车士兵也抽刀挥砍,猝不及防的吴军士卒,顿时连滚带爬逃窜崩溃。
百户手握两颗大号雷石,左右甩出,骤起的爆炸使局面更加混乱。突袭得手的士兵,忙而不乱地将大车横推当墙,把藏在车底的子母铳、迅雷铳架起,点火射击敌军。还站在车顶的百户大呼道:“吴连青扣押张参将,兵围主帅堡,阴谋投降妖孽,吾等替天行道誓杀此贼!”。言毕拔出手铳,击倒试图收拢溃兵的军官。同行将士无不振奋大喊:“誓杀此贼!替都督报仇!”。手中火器射的更凶,兵甲不全的吴军士卒彻底放羊。“看你们的了!”:跳下车的百户遥望营内道。
大帐中,吴连青喝着酒,心里把那女贼骂了个遍。然后又懊挥起自己的轻信,接着怨起总兵似降非降的态度,连商周寿一脸老好人的样子也倍感厌恶。绕了一圈,壶中酒见底,吴连青复盘了一下补救的措施。觉的还是自己占优势,只要祆军一来,什么阴谋诡计也没用。‘既然如此,张良德不必留了’——吴连青站起来,刚要唤人,“轰!”一声巨响把他重新震倒。
不禁对外喊道:“怎么回事!”。过了一会才有兵丁跑来:“不好了!商军进攻辕门,要杀游击!”。吴连青只觉有一盆凉水灌进衣衫,颤抖了一会才喘过气来般,对兵丁大吼:“胡说!商周寿哪这么有种!定是些散兵游勇!速速召集人手诛灭。”,“得令!”:兵丁赶紧退下。吴连青又抓住另一个亲兵道:“马上把张良德带来。”。
吴营锻造坊内,一个狮鼻阔口,肌肉贲张的大汉被铁链束缚在架上。用刑过后的身体血污遍布,扭曲的烙印又将伤口封住。饶是如此,他低垂的头颅下,赤裸的胸膛依然有序起伏。直到不久前的爆炸,才让他睁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坊外,负责看守的士卒,紧张地聚在一起。枪炮砰呯声依旧响个不停,显然并非走火。而后就见四个人跑来,带头的对他们喊道:“神武卫打过来了!游击有令,速将张良德带移!”。
聚集的兵丁立刻像被扇起的苍蝇,有的进门打算尊命行事,有的团团乱转意图逃跑。队官连骂带踹才稳定了几个人,转头瞧见来者已经冲近,他瞠目喝道:“李大醇!你手令的呢?”“在此!”:被唤作李大醇的吴军,抬手抛出颗彩石,而后以手遮眼。在强光过后拔出刀,如白练过江,抹过队官脖颈。其余三人也刀枪齐出,斩杀仍然眩晕的吴军守卒。坊墙院内的兵丁,听得门外炸响。正欲喊话询问,就被突入的一人,抬手放出弩矢射杀。剩余兵丁大骇,有转头跑路,也有上前格斗,但均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迅速杀穿。最后一名没有跑成的士兵,退入房内,挥舞着腰刀呼喝。四人齐齐进逼,又怕他伤到人质。但一直沉默的将军,突然间扬起两条大腿,木桩般箍紧兵丁脖子。四人惊愕地看着那士兵脸色胀青,手臂痉挛乱抖,最后眼鼻流血窒息毙命。
锁链落地,李旗官抱拳行礼:“张大人!属下来晚了!”,厚大的手掌按在李旗官的肩上:“不晚!现在我们去杀了吴连青那厮。替都督报仇。”。
营帐内,吴连青愈加坐立不安。辕门处的枪炮厮杀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他不禁怒骂道:“区区十数人,百余人围攻不下,怎么吃饭的!”,“你倒是让我们吃饱啊……”:座下有小校低声抱怨。吴连青瞪了那人一眼,下令道:“把辕门左右的木栅都砍了,绕到他们背后打,看他们如何顾的过来!”。马上有人反对:“指挥不可!自毁寨墙,万一商周寿来攻,如何防御。”,吴连青坚持道:“不尽快灭掉这伙人,商军心里才会长草!何况大祆前锋已近关岭,正是我等将胜之时。诸位不必惶恐!”。
众人见他说的气足,现在又不好下船,只得应诺领命。这时,先前被派出的亲兵急急入内,越过众人对主帅贴耳细言。吴连青猛地双目圆睁,就在其余人等感到不安时,一声清脆的炸裂从天际传来。犹疑的气氛开始蔓延,有人不自觉的跑出观看,而后回头大喊:“是进攻的号炮!”。吴连青霍然站起,趁恐慌发酵前开口:“诸位不可自乱阵脚,张良德被擒,总兵堡将破,商周寿乃无能之辈。大势尽在我等,少许惑乱之徒不足为惧……”。然而吴连青话音未落,一种若隐若现,极类海啸的声潮,便覆盖而过。
“神……神武卫,动了!”相同的念头浮现在众人头脑。“游击!张良德是否还在?!”:有人马上责问。吴连青脸色铁青,亲兵们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伸手摸向刀柄。“诸位……”:吴连青冷冷地说道:“现在容不得首鼠两端了。”。他拔出刀:“西军不过是风中残烛,大祆的功名富贵近在眼前,难道诸位要弃黄金而食白铁乎?”。家丁们跟随主人抽刀,寒光闪烁中,吴军将校不得不低头安静。“跑了张良德又如何?陈铭琛即将被俘,商周寿向来胆怯,不会看不清形势。只要挡住神武卫,大家就都是开国功臣。”:吴连青的目光压过众人,被触者相互偷觑,继而有人拱手道:“愿随游击博富贵!”。吴连青嘴角弯笑:“如此,有兵的去支援牟喜,没兵的和我到辕门。区区一伙贼徒,恁地嚣张!”。
随着半空中起火的炸裂,因主将被捕,不得不忍辱退让的神武卫。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时刻,作为副官的游击苏忠良,大手一挥。早已架列完毕的飞虎炮,被士兵点燃,“砰”地一声巨响。就见数颗冒着青烟的开花弹,流星般坠入吴军阵地。一座用来监视的木楼,当即被炸为两截。随即无数士兵呐喊着冲出,顶着吴军的枪弹飞矢,填平壕沟。随后一排身披双甲的大汉越众而出,普通的刀枪戳在他们身上只留划痕。眼见这些钢铁怪物越走越近,手中高擎巨斧,竟有吴军士兵受不了弃军而逃。
在军官高声的喝骂中,刀枪的互戳中,大斧奋然劈落,原木制作的拒马应声而断。神武卫士兵以这些铁人为据点,趁机突入吴军阵中,刀枪乱劈逼迫敌人不断后退。急的在后督战军官的竭力弹压,却有越来越多的士卒选择跑路。“都回去!我们人多!大祆军也要来了!娘的!别跑!”:暂代主官领军的佥事牟喜,还在试图挽救战局。但经手下提醒,回头观看。只见一员白马悍将手提板斧,如入无人之境般越过溃兵,只身杀入军阵后背。利斧翻飞中,所过之处无不如沸汤泼雪,随之崩溃。牟喜长叹一声,带着部分亲兵落荒而逃。
此刻吴军辕门,脸色阴沉的吴连青,站在一片废墟前。最后那名百户,直接引爆雷石,与攻入车阵的人同归于尽。然而神武卫的杀声已愈发震撼,这虽胜犹败的苦涩不提也罢。吴连青近乎癫狂地望向城东,那里的“商”字大旗终于迎风而动。
豳县守备商周寿,身披精良的铠甲,却不得不向一个总旗讨好。整个商军3000余人,慢悠悠地走向激烈的战场。吴连青的亲兵,受不了如此龟速,频频催促。可整个队伍仍然猛地停了下来。“守备可是又反悔耶!此次定当不饶!”:面向凶恶的吴氏家丁,立刻大吼。商周寿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商某已决意维吴大人马首是瞻。”,“最好如此,否则某定当率弟兄们,一尝守备娇妻!”:家丁轻蔑的说完。而后朝分开的前锋看去,顿时头皮发麻。
主帅堡前,焦烟袅袅,余火犹存,地上零零散散的尸体尽是己方人马。而一直深居不出的陈铭琛,此刻正顶盔掼甲,跨于马上,率领一众亲兵稳稳的堵在路上。家丁一拍额头,破口大骂:“左世贵!你他娘的卵蛋都喂狗吃了!”。被骂的吴部军官,灰溜溜的跑来与他会和,嘴里絮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苍老的陈总兵,此时恢复了几分往昔的神采,在无数枪炮弓弩面前,举起马鞭问道:“我西军男儿何在?!”,“我西军男儿何在?!”……一连三遍,于喊杀隆隆的背景中,出人意料的清晰。“诸帝国将士听令——我西军子弟,200年守土,30年拼杀,保家卫国死不旋踵。今都督殉国,我辈岂可恬颜事敌乎?!”。随着总兵义正言辞的声音,有些铳口不自觉的低垂,还有微弱的哭声隐隐传出。“别听他的!这老儿疯了!”:家丁舞刀跳脚:“大祆军就在关外,诸位不念妻子父母乎!”。两种声音交荡在空中,闻讯士兵默默相觑。
选择前的沉默折磨着所有人,每个人都在等其他人带头。家丁的额头渐渐生汗——突然,前锋中一员千总步出阵列,走到了对面。随后,他的部分手下也跟了过去。难以言明的骚动无声地传播,注意到情势有些失控的家丁,慢慢把眼光瞄向空隙。“报……!”:一员飞骑传令而来:“关外有妖兽出现,约摸万余人。”。“哈!”:家丁伸手拽住商周寿:“守备当有定断了!”。
被拉扯的头晃如铃的商周寿,只能口齿不清的喊道:“大……大祆军锐不可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等当以性命为念。攻杀不从,赏金……千两!”。“攻杀逆贼,赏金万两!”:家丁接着大喊,一众吴军部卒也跟着呱噪,吵的人如坠锣鼓唢呐。犹嫌不够的家丁,趁机摘出短铳,瞄准还想说话的总兵。一发震响过后,老者应声落马。接着鼓动四周冲杀上去,护卫的亲兵惊骇之下,只得拼命阻挡。让主将重新上马逃亡。3000双大脚,就这样突然启动,如盲目愚痴的巨兽,仅凭惯性便碾碎了一切。
商部的变动,马上被各方发现,李如一策马来到张良德跟前。“大人……”,又一颗头颅斩落,收斧回望的参将沉默片刻,下令道:“马上叫苏忠良,分出部分人手阻挡商周寿,全军改道夺南门。你带人去找陈总兵是否仍在。”“得令!”:聚集在主帅周围的骑兵各自散去,李如一也转头欲走,突然有人道:“张将军,我也随李旗官去吧。”。张良德得看了眼女子,点点头,便再次冲杀出去。李旗官无奈地说:“你去干什么?”。燕昭凌笑笑,男子竟有丝躲闪。
女子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真身。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抬起手,射倒一个逃兵。“走吧。”女子道,李旗官一咬牙,双腿夹紧马腹跟了上去。一行数人越过混乱的战场,正遇见硝烟中奔亡的亲卫。佝偻在马背上的陈铭琛,稍一停顿,便吐出口浊血。女子忙上前去,用彩石贴背疗愈。缓过口气的陈铭琛,绝望地环视四周——高城坚寨内已是处处烽火,同室兵丁们相互操戈,而关外强虏已经磨刀霍霍。
忽然他问道:“老陈呢?”。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亲兵上前道:“陈伯被雷铳击中,坠马身亡了。”。年迈的总兵,艰涩地闭上眼,一颗泪珠徐徐滚落。女子刚想安慰一番,总兵忽然睁开眼道:“走吧!到西南去,我这身老骨头,不能给妖兽当彩礼!”。继而强撑身体,拨马复行,众人也为之一振,纷纷护卫在侧加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