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跟着骑兵进入城中,不禁眉头稍皱——这鸦雀关也算险要之处,多布军士足称易守难攻。却为何一派人丁寥寥,凄烟冷灶的迹象。并辔而行的吴连青主动道:“金雍新败,都督身死,大伙都没啥心情。反正祆军一时半会也来不了,所兴多休息休息。”,“原来如此,将士们连年征战,确实该好好歇歇。”。行径马厩,几个辅兵还在往枯黄的草垛上堆草,地上似乎留有殷红。但不及女人细看,已经被裹带进了一间帐篷内。
“还不知足下怎生称呼,又是都督何方故人?”:双方坐定后,吴连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故人?“:女子故作神秘:”当然是金雍城里故人。“。吴连青双手骤然握拳,试探地问:“却不知足下涉险来此,所为何事?”,燕昭凌先深深吸口气,而后缓缓说道:“两日前,西军都督入城,首级被用竹木架在肩上,此番景象游击可堪想见?”,吴连青脸色一变,语调颤动地回道:“想……想不见。”,“城内大军欢宴竟日,有将领夸口道‘尽屠西军,将其头颅筑为京观,迎大萨满作开天法事。’”女人略带兴奋地讲述,仿佛事不关己的八卦。但听者已然冒出冷汗,“且听闻西军中,颇有投降怨军之意。故支持者甚多,不知吴游击做何感想?”:燕昭凌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一双锐利的眸子直刺对方。两人相觑半响,吴连青终于膝盖一软,哭丧脸着喊道:“大人啊!真不是我不努力。陈铭琛乃是西军宿将,又有神武卫指挥张良德相伴。都督不在后以他为首。他不说降我也不好强逼,否则恐生他变啊。”。
‘果不其然……’女子的心急速下坠,周遭的寒意顷刻入体,“不过请大人放心,我已设计擒住张良德,只余陈铭琛而已。此老不过是在强撑,下官必为大祆献此关城,之后为愿为前驱……”,燕昭凌强压恐惧打断道:”大祆许你功名富贵是白给的吗?如此情况为何不报!西军就这点残兵败将,大军到来不过举手之劳。届时留你何用?!”,吴连青双股战战,目不敢视。沉默半响,女人换了幅温和的语调:”其实我也不是不知你的难处,南有怨军内有骄兵。只是帝国竟然反攻,大军兵峰稍挫须从西南迂回。所以才夤夜赶路,助你说服陈总兵。”,”朝廷反攻了?胡先生没告诉我啊!”:跪着的吴连青惊讶道。燕昭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过垂死挣扎罢了,胡先生日理万机哪里会什么都说。”“也是。”:吴连青道。
“好了。”女人扶着他站起:“现在带我去见陈总兵,胡先生有亲笔书信,定让那冥顽不化的老东西动心。届时以西军前驱攻略西南,游击仍不失封侯之望!”。‘封侯’二字如有神力,吴连青当下眼睛一亮,殷勤地按住女子的手道:“为王前驱乃是下官福分,什么封侯不封侯的,下官必为大军守好关城,不叫逆贼逾越!”。燕昭凌手脚僵硬,口中欢欣道:“哪里的话,毕竟都是人类,若游击高升胡先生和我也与有荣焉。不过还请尽快带我面见总兵,晚了怕军中骄兵悍将提兵来攻,那时阵前投降可比献城倒戈大大不如了。”。吴连青一拍脑袋,自责道:“密使说的对,下官这就带大人前去。”“如此,有劳将军了。”:燕昭凌说着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两人在一群骑兵的簇拥下,马蹄轻快地并行,一路交谈颇为愉悦。“没想到大人机智若此,被那神武卫的兵发现了,将行礼一丢,诈称自己乃是良师派人。这西北谁不知道,伪都督最和良师亲善。加上那块腰牌,怕是张良德亲在也认不出啊。”:吴连青恭维道。换裝一新的燕昭凌不好意思地说:“辛亏胡先生早有准备,铸了此印以防万一。但能见游击也实属侥幸,因为事发突然,招降书信就藏在袖中。如那小旗认真搜查,恐我已丧命山间。”“这还不是因为大祆天威,把那些冥顽不化的都打蒙了。”:吴连青得意大笑,燕昭凌也跟着展颜。
及至到达主帅营垒,一股萧杀的景象才打破了虚假的轻快。女子疑惑地看向吴连青,这里明明是大军之内,却围了拒敌的鹿角。一群彪悍的守卫,在其后虎视眈眈。对方尴尬地解释:“下官大部分人手,都用来监视不肯降服的神武卫了。而陈总兵地位超然,亲兵强悍,又没说不降。故下官只好暂时圈禁,以免军心不稳。”,女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吴连青上前,说明来意并将手令递上。可对方毫无反应,女子不得以开口道:“还请禀报陈总兵,有故人来访。曾与您在都督寿宴上见过,当时还敬了您一碗桂花酒。”。然而守军依旧不动,燕昭凌无奈重复一遍,就在气氛逐渐焦灼时,门扉打开走出一个老军。女人检索回忆,脱口道:“陈伯。”,老军点点头挥手放女子进去。吴连青愣愣地看着,座下的马匹不安地错步后退。
堡内本就昏暗,又不点灯,使得气氛十分压抑。女子跟随陈伯来到卧房,只依稀见到榻上,有个裹在毯子里的模糊身影。“陈总兵?”:女子坐定后问道:“我是燕妮啊。”,影子抖了抖,把头抬起些,深深吐出一股浊气。燕昭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消瘦,憔悴,头发散乱枯白。这还是当年那个儒雅雄浑的陈总兵吗?“燕妮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人影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不随你师君在山里修行,来这作甚?”,“陈叔叔,都督他……”,“华烨那小子呢?当时我就想把他招来帐下,现在至少也是一营主官了。”,“华烨……”:女人双眼含泪,“行了……我知道了。说吧,到底所为何事?能帮的我就帮了,然后就快走吧。”说话间,陈伯端来碗汤药,老者无奈的接过。
燕昭凌整理了下情绪后说道:“陈叔叔,右都督已于三日前殉国。”,老者凑到嘴边的碗一晃,洒出些许药汁,接着手臂空悬片刻,才仰头把苦水一饮而尽。“自先帝驾崩,都督东线溃败,师君便深居简出,不再发号施令。我和华烨不忍就此沉沦,辞别出山希翼匡扶。怎奈中途未捷华烨先殒,金雍坚城竟是都督棺椁。如今维孤身守志,前往帝国南方,以图施展。离别之前,只想请问总兵,这雄壮关城是否也要降祆?”:燕昭凌的泪水终于不忍泣下,但自己仿佛全然不觉。
沉默又持续了许久,昏暗的室内,陈腐之气弥漫。“……我能怎么样?原以为是小吴骗我,可都督真的死了。朝廷在南方也是苟延残喘。西南又是叛贼的天下。都督在时,还能维持和平,现在恐怕已经提兵北上。”,“那就甘心作妖兽的奴隶?”……陈铭琛一时语塞,燕昭凌想到总兵的家世,又说道:“固然乱世之中保全家业无可厚非,但妖兽终究非我族类,此时用的上自然不吝分润。一旦定鼎天下,功名之辈还想如本朝般傲然独立。恐怕只会换得钢刀加颈。”。
陈铭琛不自然地躲了下女子的目光,旁边侍立的陈伯开口:“姑娘,非只为一两千亩地,全军近万口人,都在军主一念之间。”。燕昭凌平复下心中的情绪,重新施礼道:“陈叔叔,妖兽在中土大地上的所作所为,您比我更清楚。它们图的不是一时劫掠,而是长此以往将人类化为家畜,永享我族膏脂。此诚千年未有之变局,绝非眼前荣辱所能定计。若将军灰心,燕妮不再言语,只求放出军营,任小女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将军雄心犹在,决意捍卫道统,良师于西南亦有旧识,晚辈必能说和两家共图大业。”。
女子说完静待答复,裹在毯子里的陈铭琛放下药碗,伸出手指点她道:“妮子啊,你前边说的义正言辞,转眼就要我投大同。这忠心可分两瓣红?”。燕昭凌不慌不忙地说道:“怨军不过是抗暴的平民,如今已在西南建府,脱离贼寇。甚至多次上书朝廷愿去帝号,出兵讨伐妖兽。在晚辈看来,兄弟倪于墙早晚有和好的一天,而踹门的强盗绝不会与主人平起平坐。”。靠在榻上的陈铭琛听着,哪里不舒服似地撑开些毯子,问道:“你师君真的认识那伪帝施张?”。
燕昭凌恭敬地回道:“师君曾于商道中,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并指点其前程一二。叛乱后,良师与之亦有书信往来,意图说服其接受招安。这些事都督支持,总兵也应听说。虽然现在主事者不在。但大同军中,负责来往的乃是其义子沐安国,师君对此人评价非凡。我以良师弟子亲往,必能说服其善待西军”。陈铭琛低头沉吟,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沐安国?就是施张称帝后定下的储君。手下最能打的那个?”,“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将军手指骚着下巴,身上的毯子一时滑落。女子极力压抑不安,忽然陈铭琛看着她道:“你们现在还有联系?”“自然。有往来书信印鉴为证,我到仙府可直面本人。”。“两天!”,女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给你两天。如果大同军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替他守关。如若不然,只好请他自便了。西军……西军倒地是经不起折腾了。”。燕昭凌面露喜色:“定不负总兵所托。”。
重新振作起来的陈铭琛,随即让老仆研墨,不多时便写就书信。他将印鉴盖好,对女子真切地说道:“妮子,我不想当人奸。但西军就剩下这点种子,内乏粮草外无援济,光凭我实在难以为继。而关内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拖恐怕就要手足相残。如你不能及时回来,我也只好做那不忍言之事了。”,燕昭凌捧着书信,仿若重愈千斤,她含泪点头:“世道艰难,怎可全责叔父,只望苍天厚土不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