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脱口秀的会议室,老杨把我的方案摁在桌上,说什么也不同意。
“你这是老生常谈!‘一夫一妻’有什么好说的?一点噱头都没有,现代男女谁有兴趣听你说教?还是你想做完这期节目就下岗?”
TW脱口秀是UB电视台的试水节目,锁定每周五晚上凌晨12点的夜猫时间,由主持人自由选题,电视台毫不干预。但是UB电视台要求收视率必须呈上升趋势,否则立即更换主持人。
之前有好几位主持人只播出了一期就被OUT了,排队轮候了许久,我才等到出场机会。
这是我的第十二期节目,说喜也悲,我是目前播出期数最多的主持人,但收视率已经被推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观众的期待越来越高,口味也越来越叼,稍有差池,我就会被淘汰出局。
每一期节目,都有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期。
“不是说教,而是试探性地讨论,如果可以选择,还会不会有人选择,一夫一妻?”
老杨皱着眉头瞅我,“废话,除了一夫一妻就是打光棍,谁敢明目张胆犯重婚罪吗?”
老杨是我的策划,具有丰富的市场经验,每期节目我都会请他把关。
“可是有那么多人,明目张胆出轨,包小三,养情妇,当嫖客。如果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结婚呢?”
“不行,不行,”老杨摇着头,“一点新意也没有。”
“如果我能取得凤凰会所内部的影像资料,并且现场访谈嫖客呢?”
凤凰会所是T城最活跃、最隐蔽的援交平台,每期活动地点都不一样,会员实行VIP保密制度,从上至下进行单点联系,全方位躲避扫黄打非。消费群体非富即贵,没有人会愿意抛头露面,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嫖客。
老杨饶有兴致地瞅了瞅我,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是有点吸引力,但还是不够,这就是个高级窑子,爆点不足。除非你能请冯教授做客现场。”
我眉心一皱,我可不想麻烦那家伙,那家伙一定会嘲笑我攀高枝。
“除非冯教授帮你引流冲收视,否则你就换个娱乐性强、热点高、爆点多的主题。”
“现今媒体从来都不缺娱乐性强、热点高、爆点多的节目,但是我想做一档除此之外还具有思辨性的节目。这才是媒体人真正的价值和使命。”
晚上回到家,我假装随口问道:“下周五晚上你有没有空上我的脱口秀节目?”我尽量显得很不在意,爱去不去。
“你求我呀?”那家伙立刻来了精神,“我都说你早点求我,我给你带两波热点,你早就红了。有我这样的高枝,你干吗不攀?”
我就知道,那家伙一定会搬出这张洋洋得意的嘴脸。我可不想让他以为他高我一头呢。
“请注意用词,我是通知你,不是求你。另外我也不想攀你这高枝。我是有良知的媒体人,不像你,满嘴都在跑火车,也不知道你这流量都是哪里来的脑残粉。”
冯教授凭借剑走偏锋的心理学论断,一年前突然爆红,从此变身现象级心理学家、流量大V。
“既然你这么勉强,那就不去喽。”
我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难道你想让你的粉丝知道,三年前你就开始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连微博上凹造型的猫都是我的?!”
冯教授不得不稍稍踮了脚尖才和我持平,“那又怎样,我是你老公!”
“我才没有你这样风骚的老公!”我也踮起脚尖再次居高临下,两厘米的身高差立显无遗,“要不是你当初为了骗单位的福利婚房,苦苦哀求我配合你假结婚,我会一时心软答应你?哼哼哼哼。”
冯教授眨巴着一双风骚的眼睛,“那也是你答应的呀。快叫老公。”
“哼哼哼哼。”
每次说到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就好像在自己的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被炸得体无完肤。
我的目光偷偷爬上那家伙的脸,那真是一张让人心动的脸。
冯教授看着手机的行事历,说道:“周末该去看爸妈了。”
“我妈疯了,我爸死了。”
“诶你这不孝女怎么说话呢,我老丈人身体倍儿棒,能活九十九。”
“我倒希望他早死了。要去你自己去。”
“你不去我就不上你的脱口秀节目。”
那家伙竟然威胁我。
周日,冯教授死皮赖脸拉着我去看我妈和那个男人。从早上起床我就没给他好脸色,可他精神抖擞就像过大年。
“爸,妈,我和小程回来看你们啦!”
“呦!回来啦!”我妈明显带讨好的腔调。
那个被称为“爸”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边笑边流哈喇子,我妈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去给那个男人擦嘴,“老头子,你闺女回来看你啦!看把你兴奋的。”
“妈,我来帮您洗菜!”冯教授特别会来事,嗖地一下溜进厨房。
还记得冯教授头一次来我家逢场作戏,就把老太太哄得倍儿乐,三下五除二就同意把亲闺女嫁给这个油嘴滑舌、面泛桃花的男人。
我进门后随意地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故意回避着母亲的目光。自从一年前那个男人从外面回到家,我和我妈就开始了紧张的拉锯战。
那个男人在我小时候就抛家弃子,活该疾病缠身,老无所依,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原谅他年轻时犯的错误,然而我妈却敞开了爱的怀抱坦然接受了他。
我看着那个男人的哈喇子从嘴角淌到下巴,淌到脖子,淌到前襟。也许他年轻时也是个让女孩疯狂着迷的帅小伙吧,没想到老了却是这样一副邋遢的光景。
他指着茶几上一盘沙糖桔,“啊,啊”要和我说话,我瞥了一眼厨房的我妈,只有这老太太知道我爱吃沙糖桔,一吃一大筐,嘴角长俩泡。
那个男人“啊、啊”了半天,见我没理他,着急地向前探着身子,用拐棍把沙糖桔推向我,还差一点距离,他一寸一寸挪到椅子边缘,整个人摇摇晃晃。他完全不顾自己要摔下来,只是尽力把沙糖桔推向我。
那一刻我在心里祈祷,摔下来吧,最好摔死吧,来偿还你对我们母女造成的所有伤害。
然而,眼看他要摔倒,我却上前了,把他重新摁进轮椅。我对我这一丝善心感到很不舒服,然后给了他一个恶毒又嫌弃的眼神。然而他看我的眼神却充满了爱意。看得我慌忙躲闪。
饭桌上,我妈小声和我耳语,“小程,你爸爸这次回来不容易,他的日子不多了,你就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一下父女之乐吧。”
父女之乐?他怎么好意思享受?
我边扒饭,边冷漠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承认,我有这样一个抛家弃子的父亲。”
“哎,你这孩子。”我妈的态度很奇怪,不是责备,而是悲苦。像是有苦难言。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冯教授,一口一个爸叫得倍儿响亮,给那个男人的碗里夹了小山一样的菜。
终于从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出来,我和冯教授一前一后走在马路牙子上。冯教授提着从我妈那里打包的骨头汤,打着满意的饱嗝儿,完全无视我噘嘴吊脸的不高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教。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谁年轻时还没冲动过?况且你妈都原谅他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男人嘛,都有心痒偷腥的时候,只是有的被抓住了,有的没被抓住,有的有本事偷,有的没本事偷。这是为了繁衍后代的动物本能。来,给老公笑一个。”
去你的,我把脸撇向一边。
这就是冯教授,秉持的理论总是惊世骇俗而又朴质真实。
他在我面前永远不遮掩,不遮掩对小女生的聊骚,不遮掩对我的勾搭。就像此刻冯教授几次三番想过来牵我的手,都被我小心地躲掉了。
毕竟我们只是假结婚,从来都没有恋爱过。
因为即使再喜欢,也不敢和他恋爱。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大学新生篮球赛,一个男生耍帅、女生尖叫的地方。当年冯教授凭借一身腱子肉横冲直撞,干倒了我们班好几个主力,最后的五分钟人手不够,我半是手痒,半是想为班争光,束起头发就上场了。
冯教授是控球后卫,眼看胜局在握,为了耍帅冯教授没有传球,肩膀擦过我的肩膀直接上篮,“小妹妹,别害怕,叫声爸爸,疼你呦!”这是冯教授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冯教授这个人,长得是帅没话说,但是一张嘴太欠,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撩妹子,而且一撩一个准儿,撩得妹子心旌荡漾自己又不负责。
冯教授一定以为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妹子。
结果下一刻,“啊!”妹子们集体尖叫了。帅气逼人的冯教授被我盖了帽。不好意思,凭借的就是小小的两厘米身高优势。
“小弟弟,叫我程哥。”
从那一刻起,我和冯教授的梁子就结下了。
冯教授第一次撩妹失败,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有损他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的形象,于是他发了个很蠢的誓,一定要撩到我。
然后冯教授撩了我很久,我一直坚挺着从未答应他。
因为我也发过一个很蠢的誓,我是不婚主义,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况且还是像冯教授这样屁股后面一堆小姑娘的男人。
这时冯教授的手机嘟嘟震了起来,冯教授瞄了我一眼,然后故意落后了两步才接听。
因为我和冯教授是假结婚,所以我们约定秉着公正透明的原则,允许对方在外面撒野恋爱播种,即使把恋爱对象领回家也没有问题,然而这样的权利,我们似乎谁也没有使用过。结婚三年,冯教授竟然都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只是从最近开始,鬼鬼祟祟。
我本能地竖着耳朵偷听。
“明天下午月兰餐厅,5点半,没问题。明天见。”
挂了电话的冯教授满脸桃花。
月兰餐厅,T城最贵的餐厅,只有冤大头情侣才会去那里,勤俭持家的我从来没有去过,没想到冯教授竟然要去了。
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儿酸水。
第二天,我化了一个风骚的妆,特意路过冯教授的房门口,可惜他在睡大觉,真扫兴。
凤凰会所这条线,我跟了半年,才牵线搭桥摸到了门路。把水钻模样的针孔摄像头卡在深V领开口最低的地方,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交了保证金。
女人用手指蘸着口水吧嗒吧嗒数完钱,满意地说:“得嘞,看在你心诚的份儿上,给你个A吧,但赚多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所谓的A是指最高档,下面还有B、C、D,即使提供同样的服务,档位不同,价位也不同。啧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我乖巧地笑了笑,心想周五就把你们这个窝都曝了。
我跟着女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关着门的房间。女人把我带到最里面的房间,“这里面是位常客,你要是哄得他高兴了,那点保证金,分分钟赚回来。”
女人打开门,我愣了,只见冯教授的第一好基友刘大胖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陷在沙发里,一副饭饱思**的样子。
“程,程哥。”刘大胖见是我,嗖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本正经,手足无措。
“呦,二位认识?”
我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刘大胖忙心领神会,“不认识,头一次见,妈妈桑你先出去吧。”
女人前脚出门,刘大胖后脚溜到我眼皮底下,“程哥,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白姣。”
白姣是刘大胖费了老鼻子劲才追来的老婆,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刘大胖是新好男人代言,没想到他竟然也出来嫖。我冷笑一声,计从心起,“不告诉白姣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