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胖为了瞒住白姣,想也不想就答应。
忙妥了凤凰会所的事情,我又和老杨勾兑了好几遍周五的脱口秀话题,一直熬到了5点,熬过了6点,然后是7点、8点、9点,熬得老杨直催我回家。
我问老杨:“如果你的好基友逛了窑子,能不能推断出你也逛窑子?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老杨假意思索道:“我该回家辅导孩子写作业了。”
我又问老杨,“是不是嫖是男人的本性?”
“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人嫖就有人卖,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浪,这是动物本能。”
嘿,这理论怎么和冯教授如出一辙。怪不得冯教授的粉丝多如过江之鲫。
老杨赶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丢我一个人在电视台。我磨磨唧唧不想回家,我怕回到家看不到冯教授,我怕他和刘大胖一样会逛窑子,更怕他真的开始和别人约会。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名叫喜欢。
冯教授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我和那些俗不可耐的小姑娘一样,傻里傻气地喜欢他,可是我又和她们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承认。
晚上10点回到家,拿钥匙打开家门就看见我妈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冯教授打。
“你这个兔崽子,竟敢背着我姑娘在外面偷腥,看我不打死你!”
看来冯教授今天真的外出约会了,还被老太太逮个正着。
冯教授上蹿下跳,“妈,您别气坏了身子!”
“你少装大尾巴狼!敢骗我闺女,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你!”
老太太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打在冯教授的身上毫不手软,打得我心一跳一跳的。这老太太还不知道我和冯教授是假结婚呢,我赶紧上前拦住,“妈,你别打了!”再打我心疼了!
“别打?别打我今天就不是你妈!你躲开!”
我护在冯教授身前,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左右开弓,恨不得端起角落的花瓶一招致命,可惜可惜,力气太小端不动。转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冯教授的头,我连忙双手护上。冯教授更是眼疾手快,双手护在我的手上。
“妈!你别打!我和小冯是假结婚!”
老太太的烟灰缸打偏了,打在冯教授的额头,红色的血瞬间流了出来,我吓呆了,冯教授捂着额头笑着说:“没事儿,不疼。”还拉过我的手,左瞧瞧,右看看,“还好没打到你。”
“你别管我了,你看你都流血了!”我慌了神。
“假结婚?”老太太愣了,“你说你们是假结婚?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拿婚姻当儿戏?”老太太回过神来,鸡毛掸子从冯教授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冯教授把我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后背丢给老太太,边挨打边说:“妈,你别气坏了身子,我们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听着老太太的掸子落在冯教授身上,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嫁给一个男人,被抛弃,守了一辈子活寡,最后还要替别人善后!”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不相信婚姻,就不会受伤。
啪,一巴掌。
老太太要强,把我从小拉扯到大,从来都让我光光鲜鲜走在人前,不短我吃,不短我穿,更没打过我。如今,却为了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打了我。
“那是你爸!”
“我没有爸!我爸死了!”
“你!你!”老太太一只手指着我,浑身颤抖,终于把那天三缄其口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不是你爸抛弃了我们,是我破坏了你爸的家庭。”
我愣住了。
没想到一辈子好强、要脸面的老太太竟然守着这样的秘密。那我是什么?我是劈腿的产物吗?
老太太离开了,剩下呆若木鸡的我,和血流不止的冯教授。
我木然地跑去拿绷带,笨拙地把冯教授的头缠成木乃伊,“你怎么不躲啊?你篮球打得那么好,怎么躲起我妈来那么不灵活?”
“因为那是你妈,我怕她闪到腰,故意让着她。”
冯教授说得云淡风轻,他撸起我的袖子使劲看,“还好没伤到,不然上节目,别人还以为你被家暴了呢。”
我抽回了胳膊。
“老公都答应给你上节目了,给老公多看两眼不行啊?!”
我白了冯教授一眼,“哼哼哼?你今晚?我才不是想问你和谁约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不做好保密工作,让我妈逮住了。”
“我请一个营销号老板吃饭干吗要保密?本来想让她发动水军在你节目开播前造造势,没想到还没走进餐厅就被你妈瞅见了。”
“我才不需要水军造势呢,我的收视率都是实打实的真爱粉。”
“你的节目都做到12期了,再做3期,只要不被淘汰,根据竞聘合约,UB电视台就可以给你出一档自己的脱口秀节目。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老公为你保驾护航啊。”
我边帮冯教授包扎,边偷偷瞄着他。想要一档自己的脱口秀,“程哥说事儿”,从选题到策划到录制到播出都由自己说了算,一档除了娱乐性还有思辨性的节目,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从来没有向冯教授提过,但是他却铭记在心。
“我想凭实力取胜,不想借你的流量攀高枝。”
“诶,老公帮你怎么就是攀高枝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
“因为我是高你两厘米的程哥呀。”
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自从认识冯教授,我总是想着法儿要高他一头,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知道了冯教授不是去约会,我的心放下一大半,看着被包成大粽子的冯教授,感到秀色可餐。
“要不要回家,看看爸?还有妈?”
不,不要吧。我的心乱了。我一直以为是那个男人对不起我和我妈,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受害者,我一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着那个男人,恨着那个男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真相。
“可是,你妈说,你爸没多少日子了。”
让我,再消化消化,这样突然的真相。
周五,零点,我和冯教授在直播间坐好,准备就绪。
“大家好,这里是程哥脱口秀,今天我们来说说一夫一妻。今天我们有两位特邀嘉宾,一位是面前的现象级婚恋心理学教父,冯教授!另外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我们暂且成为偷腥先生,有请!”
只见大胖从头到脚套着一只大麻袋,只留出眼睛的地方,摇摇晃晃走上台。
“如今社会,出门打个炮就像买个菜一样方便,不知道冯教授对这种行为怎么看?”
“一夫一妻是反人性的。喜新厌旧是埋在人类血液中的天性。为了繁衍后代,狩猎是人类本能。”
真亏冯教授能说出这种毁三观的论断,但满屏幕都是“66666”“比心心”的弹幕。
冯教授就是凭借这种离经叛道的价值观收割了一批匪夷所思的粉丝。
“下面我们采访一下这位偷腥先生,请问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屡次流连凤凰会所?”
我估计大胖此刻心里骂着我是王八蛋,但是相比于向老婆白姣坦白,他选择了戴着面具向全国观众坦白,真不知那个选项更需要勇气。
“控制不住,就去了。”
“是心痒难耐吗?我听说偷腥先生在生活中是一位疼爱妻子照顾家庭的新好男人,把老婆宠得天上有,地下没。而偷腥先生的妻子也正是看中了他老实本分又顾家的优点,才嫁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放着漂亮老婆,还要去嫖呢?”
“就像每天吃同样的菜,偶尔会想下个馆子。但下馆子,并不改变天天回家吃饭的大局。”大胖为自己辩解。
“冯教授怎么看?”
“很显然,这位先生在外风流快活,并没影响他在妻子、朋友面前,顾家好男人的形象。如果一个男人偶尔外出放松一下,回家时更体贴、更温柔,何乐而不为呢?”
冯教授和刘大胖果然是一对好基友。明明做错了事,竟然还有理有据。
弹幕要炸开了,全是男人在疯狂打CALL,连女粉丝也加入了讨论。收视率瞬间飙升。老杨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冯教授果然自带流量。
“下面我们看一下弹幕,小小兔留言说,如果她的男人出轨,请一定做好保密工作,不要让她知道,她还可以继续脑海中的幸福生活。”
我的心揪了一下,这个小小兔,是白姣。在外人眼中,她的生活确实很幸福。
突然有一丝内疚。我只顾着揭穿大胖伪好男人的面具,却不想这样一来,是不是也撕碎了白姣的幸福?
而白姣是不是意识到,面前这个套着麻袋的男人,就是刘大胖。只要不戳穿,那她就还是幸福的?
这样的女人真是又蠢又天真,又善良又可悲。
我忙转移了话题,“我们来看下一个弹幕,有人问,‘如果父母出轨,作为孩子你们会选择原谅吗?’这个问题真有意思,如果程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程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出轨的父母。好啦,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啦。各位小可爱有什么想和程哥说的,欢迎投喂屏幕下方的二维码,我们下期再见。”
聚光灯暗了,冯教授坐在我旁边,“你真的不原谅爸?不对,不原谅妈了吗?”
我摘掉了身上的麦克风,颓败地坐在椅子上。最后这个问题是我安排老杨打的弹幕,原本是准备对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隔空喊话,没想到最后被老太太打了脸。
“不再去看看爸了吗?毕竟他的时日不多了。”
还没容我有更多的时间考虑,老太太通知我,那个男人去世了,丧礼在周六。老太太没有说别的,只是在电话里叹了口气,然后啪,把电话挂了。
演播室所有的灯都暗了下来,我跌坐在椅子里,老杨在演播室外给我打手势,收视率再创新高,我又活了一期,还有两期,我就能有自己梦寐以求的节目了,然而我却觉得手脚冰凉。
那个男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丧礼很简单,就是在火葬场有一个小型告别仪式,所有人都可以走到水晶棺材前见死者最后一面,我杵在最外面,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虽然我恨了他一辈子,但我也想了他一辈子。毕竟那个人,是我爸。
外面太阳很大,晃得人眼睛疼。电影里的葬礼都会下雨,所有人穿着黑衣、打着黑伞,在湿漉漉的草坪前默哀。为什么我爸的葬礼乱哄哄的,工作人员急吼吼地催促所有人,赶着推去火化,赶着下一波活儿,赶着下班。
我还在犹豫,再犹豫一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竟真如我所预言,我爸死了。这一刻,我竟有一种万箭穿心的痛,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你死了,我怎么恨你?
我挺没骨气的,在最后一刻,扑在水晶棺材前,哭着喊:“爸爸,爸爸。”这个我一生都没有机会叫出口的词。
哭得工作人员都不耐烦了,掐着表要把我爸推走,迟到的复杂情绪让我很不得体地在现场撒起泼,倒是老太太穿戴整齐,一点儿脸面都没丢,她一向是个要强又爱护脸面的人。
冯教授过来抱起了我,他喊着我的名字,“程哥,程哥,你不是自称程哥吗,程哥是最勇敢的。”
勇敢有屁用,我只要爸爸。
我从没告诉过冯教授,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撩到了我,爸爸是我心底永远不能触碰的两个字。
叫声爸爸疼你呦。
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叫爸爸。而我也怕冯教授像爸爸一样,撩完了,却不负责任。
丧礼办完,老太太像瘪下去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垮了。从前是那个男人坐在轮椅里,现在是老太太坐在轮椅里。她每天坐在他曾经坐的地方,拿着他曾经拿的拐杖,茶饭不思。
我问老太太:“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那是她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却没办法厮守一辈子的男人。
“我们那个年代不流行自由恋爱,即使我和你爸看对了眼,没有父母同意也都白搭。你爷爷心里早已有了心仪人选,三聘六礼都已送到女方家中,就等择日过门。
“婚礼前夕,我和你爸私奔了。在外躲了近一年,生下你之后我们才敢回家,没想到女方为了你爸自杀未遂,成了残疾人,永远只能躺在床上。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你爸分开了。”
老太太说得云淡风轻,像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你的节目我看了,一点深度都没有。你以为婚姻里的出轨、劈腿都是生理需求?你错了,婚姻远比你想的复杂。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你只是看到了表面。”
老太太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燥热,我一直以为我的节目是发人深省的,我还故意和老太太隔空喊话,没想到在老太太这里,全是孩子般的胡话。
我感到懊恼而羞愧。
老太太抱着一筐沙糖桔,用布满皱纹的双手剥开桔皮,喂给我,“小冯是个好孩子,你若能跟他过,就好好过吧。”
老太太的话题切换得有些快。我瞅了瞅身边的冯教授。因为惧怕婚姻里的不忠诚,若不是老太太逼我相亲,逼我结婚,我会是一辈子的不婚主义。
“你爸弥留的日子里,全是小冯承欢膝下,给你爸洗脚,剪脚指甲,连入殓前擦身体,换衣服,都是小冯亲力亲为,你若说小冯是别有所图才同意和你假结婚,我不信。”
冯教授被夸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我有些臊。
“有多少亲儿子都做不到这些,小冯做到了。试问他为什么要讨好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男人?傻孩子,因为你。你有能珍惜的人,为什么不珍惜?”
老太太说完这番话极度疲惫,拄着我爸的拐杖走回里屋,剩我和冯教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地留在光秃秃的客厅里。
老太太进屋睡了,我和冯教授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走出家。
冯教授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
“单位分的房,早就下来了。”
“你,要和我离婚了吗?”
“怎么连你妈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明白?”冯教授抱住了我,“我都装修好了,买了你最喜欢的床。我们搬家吧,从你的小房子,搬到我的大房子,让你也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可是……”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婚姻,还有害怕人类四处狩猎播种的本性。
“虽然我承认一夫一妻是反人性的,但我愿意为了你,反人性。”冯教授抱我的手越发用力,“突然发现,人生好短,没时间和你浪费。”
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反动的告白。
“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再相信一次,一夫一妻一辈子?”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婚姻,但我愿意相信满口胡诌的冯教授。
他那么混账,又那么可爱。那么三观不正,又那么执着痴情。
我张开双手,像我妈拥抱那个男人,像白姣拥抱刘大胖,拥抱住了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