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四连嚎着歌走的。
年后,四连又带着嘹亮的歌声回来了。
大大的营院陌生又熟悉,毕竟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标杆连长都是在这儿,虽然才离开了一年,可是在心里却感觉很久远很久远……我又向往常一样站在连队西侧的马路中间,看着忙碌卸车的战士们,脑子里竟然蹦出《闪闪的红星》里面的地主恶霸胡汉三在红军战略转移时又回到他的地盘,耀武扬威带着一群斜挎盒子炮的“狗腿子”站在他家深宅大院的门前冲着被驱赶到面前的群众喊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似乎,此时此刻我就有点“胡汉三”的那种心理,想当初被别人暗中挤兑远走农场,躲开了那些闲言碎语。今天,四连满载而归,任谁再去说,对不起,你种出个42万斤稻谷来试试?再看看四连战士们的那股劲头,没有因为在农场呆了好几个月而懒散稀松,第二天早晨出操歌声呼号声山响,全连一个个穿戴整齐,一色儿的黝黑脸膛,明显的匪气十足,让全团官兵侧目,于是又有了“土匪下山了”的笑话,我这个四连长又多了个“土匪”的外号。
嘿嘿,我这“兔子”“土匪”的称呼不见得就是贬义词吧。
休整了一天,全连即刻转入正常一日作息。到了晚上,安排几个战士把在农场打好的七包大米分别送到了常委家中。我知道,农场送的大米也少不了,可是一个大获丰收的生产连队不表示表示那就是姿态的问题了。回来前,连队自己也打了三千多斤大米,作为连队的奖励又分给了军官志愿兵一些,其他备着“送礼”和一些携家带口战友们的需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正课时间,我拉着指导员到各个常委的办公室坐了坐,见见面,听听首长们的教诲和表扬,有平时我们从农场送来的那些新鲜东西垫底,也感觉不到陌生,所有的领导全都客客气气,我和指导员俩人心里竟然有点飘飘然。不过,这自豪的感觉存在了就那么一瞬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指导员在连队已经呆了四年,我呢,也当了三年的连长,即使不用去揣度,感觉我俩也是要动一动了。
到了团长家,还是那间不大的客厅,还是那套简单的沙发,还是那盏昏暗的灯光,唯一这次团长没有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干干净净,团长小却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嘴角有一丝丝的笑意。这些年团长也是看着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从警调排开始,每天他都会把我叫到暂住的招待所,一块儿在金灿灿的落日下散步、一块儿与招待所的两个小战士挤在小屋里看电视、一块儿星期天开车跑到山区练习爬坡起步、一块儿在小面馆来碗又辣又酸的刀削面。当了司令部管理员,一块儿在宣化靶场飙车卷起滚滚黄沙、一块儿随他开车回老家会战友老乡。我想过参谋长这么喜欢车,某一天我要送他一辆桑塔纳,可惜了得,靠七百多块钱的工资这个愿望真的很难实现。当了连长,也就成了别人眼里的“一杆枪”,也是时时让他自豪的一杆“红标枪”,可不是他嘴里常常说的“干啥啥球不行。”在农场,做梦梦到一个头顶光光的将军在一个方台上踱来踱去,团长和我在下面围着方台转来转去,团长时不时用手把我往方台上推,而直到梦醒我也没有爬上去。后来,一个头顶光光的将军来403团视察,突然发现那竟是梦中见到过的集团军政委……今天心里怀着点点的自豪,腰板笔直地坐在团长面前,团长瞅了我好久,才说:“你们四连干的不错。”“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电视机里里《渴望》的主题曲幽幽怨怨响了起来,团长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我也把身子转向了电视,里面一堆老老少少在四合院里愁眉苦脸地唠唠叨叨,除过《霍元甲》《陈真》《还珠格格》我还没有看过其他以外的电视连续剧呢,直到两集播完,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我起身,看向团长:“团长,我先回去了。”团长扬了扬手“回去吧。”团长的公务员小张把我送到大门口,说了声:“方连长再见。”便轻轻掩上了大门。
走在空荡的营房里,静静悄悄,我舒服地伸了伸双臂,回到营房的感觉真好。我没有急着回连队,顺着熟悉的水泥路慢慢逛着,卫生队、老三旅的后勤值班室、司政灶、通信中心、老三旅的招待所、老三旅的十连……房子依然是原来的房子,而十多年前卫生队、圆拱形门里的通信中心发生了多少男兵女兵的故事,今天却一一成了回忆。
“口令。”突然一个空洞的声音传来,把沉迷于回忆中的我吓了一大跳,缓了绶神,随口答道:“黄,回令。”“河。”站在黑暗处的四连哨兵朝我走了两步,立正敬礼道:“连长。”我抬腕看了看表,又十二点多了,估计哨兵以为我出来查岗呢,将错就错吧,就到各个宿舍转转。老电影里总有这样的镜头,老连长走进战士们的宿舍,寒冷的冬天里捅捅火炉,让室内的火烧的旺旺的,嗅嗅鼻子“听听”有没有煤气味儿,看看每一个战士,看到有的战士把背子踢开了会给他重新盖好……生活里的我也是如此,爱护战士,就是爱护自己,把战士们当兄弟,他们也一定会把我当兄弟。虽然,我也才二十五六岁,可是有好老师引导,有好领导支持,有一帮兄弟卖力,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还是扎扎实实、稳稳当当的。
早操结束的时候,副团长顺道检查检查四连归队后的情况,又来到了连部,他把其他人支走,低着声告诉我要变动的消息。我,可能要调去司令部军务股当股长。
噢,原来这就是要动一动的意思,我还以为那帮人又让我去教导队呢,怪不得团长昨晚啥话也不说,早有安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