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爬起来,把床头桌子上一大杯白开水喝的精干,搓着脑袋坐了起来,看看小窗户外面黑漆漆一片,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还以早上十一点呢。缓了缓劲,这老么……害的我连澡也没有洗,索性起床到各屋转转,战士们的宿舍里少了往是熏人的臭脚丫子和汗臭味儿,有了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刚从七班的宿舍出来,一班宿舍的门“咯吱”一声,一条黑影钻了出来,我轻轻喝道:“李向明,站住。”当好连长最重要的功底就是“勤能补拙”,你这个连长水平高不高,只要足够的勤快,一样能把连队带好,提高在首长眼中的分量。我当了几年连长,早就练了一双火眼金睛,连队干部战士什么样的走路姿态、动作、脚步声,老远就能分辨出来。听力更别说了,早在特务连当通讯员的时候,在电话听筒里听过对方一次声音,哪怕咳嗽一声,我也保准在第二次或者见面时第一时间辨别出谁来。当然还有嗅觉了,我不喜欢抽烟,鼻子却对异味儿非常敏感,一些违反连队规定残留在战士身上的烟味儿酒味儿,总会被我抓个现行。黑夜里,那条身影听到我的叫声霎时一顿,见是我,便哈着腰、迈着八字脚悄无声息朝我走来,到了跟前“啪”立正,向我敬礼道:“连长好。”见他扎着武装带,说道:“小点声,你站岗呢。”他放低到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是,连长。”我瞅瞅他:“走,聊聊去。”他随着我来到有点冷风的院子里,到旗杆下的台阶上坐下。
李向明1999年的新兵,他们这一批是太原过来的,由于地域的原因,自然有了一种近亲感觉。何况,他还是我多年来头一个遇见的灵石兵,他性格沉稳,眼力劲好,高中文化,如果刻意培养一下也会是一个“好兵”。不过,我却不能把这种亲近表现出来,毕竟全连战士来自四面八方。他是一个有心机的战士,看我回家休假,就把消息传给了灵石的叔叔。他的叔叔在灵石县也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物,也住在常青小区,他跑来家里两次相约出去吃个饭,带了大包小包不少东西,我拒绝了两次,可是人家第三次上门,实在也不好意思,只得答应赴宴。灵石县最好的酒店,一大桌子摆满了好酒好菜,十几个人把我灌得七荤八素,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第二天晕晕乎乎爬起床想到厨房找点水喝,发现我怎么把那道最贵的清炖甲鱼连盆带汤拿回了家,那个完整的甲鱼壳还赫然爬在里面。我捏着脑门问在厨房里忙乎的妻子:“这怎么来的?”妻子白了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给端回来的,说你特别喜欢吃。”我揉了揉眼睛,我喝多了啊。
小的时候,跟着妈妈去湖北四姨家,四姨家的青砖大瓦房,屋里摆设简简单单,四处弥漫着隐隐的霉味儿,东西厢房里大竹床黑黑亮亮,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下雨时,我便会搬上一个小竹凳托着腮帮静静坐在门边看着前后洞开的大门外面从青瓦“唰唰”流淌下来的雨水,水雾茫茫,有种住在水帘洞里孙悟空的感觉。等雨一停,就扯着四姨的儿子刚刚哥哥的袖子,到不远处的水塘里嬉水,我们又怕掉进水里成了“淹死鬼”,只能坐在平时大人们洗衣服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在水里翻滚潜水的刚刚哥哥。
这天,刚刚雨过天晴,远远的,刚刚哥哥就发现了那个大大的水塘水面上,一个小小的三角脑袋伸着细长脖子,正使劲向塘子深处移动,一缕缕三角形涟漪不断扩散消失,我和弟弟也瞪大了眼睛,刚刚哥哥快速跑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露出头的时候已经到了那三角形脑袋细长脖子东西的后面,那东西好象发现了危险,细长脖子一下缩进了水里,只见刚刚哥哥手一伸,一个大浪花飞了起来,刚刚哥哥踏着水从水面露出半个身子,左手举着一个大个的硬东西,嘴里不停地喊着:“团鱼、团鱼。”啥叫团鱼?一小会儿,刚刚哥哥游了过来,还是那样举着往家里跑,我们跟在后面:“哥哥,哥哥让我们看看,什么叫团鱼?”回到家里,刚刚哥哥拿出一个木盆,把那个硬东西往里面一放,又从旁边的水缸里用葫芦瓢舀出几瓢水倒进木盆里,那个硬东西一下伸出了四条爪子和小尖尾巴,那个三角形脑袋也露了出来,原来是“乌龟”啊。听到动静的四姨、妈妈和家里所有人都聚到大堂里,四姨也叫“乌龟”是“团鱼”,当老师的妈妈看我们一脸茫然,就说道:“这是甲鱼,就是你们常常挂在嘴上的‘土鳖’‘王八’。”噢,我们这才由好奇转为明白,其实还是不明白,这不就是“乌龟”吗?乌龟和王八是不同的动物,乌龟壳硬上面有裂状纹。王八壳软表面光滑,学名叫鳖,又叫甲鱼,这也是后来才搞清楚的。刚刚哥哥话不多,却时不时会从水塘里捉条鱼出来、得个鸟回家,让我们好生羡慕,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遍了方圆的稻田地水塘。刚刚哥哥说:“塘里有蛇,小心别咬着。”热热的天,蛇会躲在塘里纳凉,露着一个三角形脑袋,攻击性可强了,我们一听连塘边也不敢一个人去了。中午,四姨拿着刀嘁哩喀喳把“王八”剁了,煮了一大锅汤,我们伤心了一阵儿,却经不住诱人的香气儿,还是吃了两口肉,喝了一碗汤,肉是细滑的、纤维很少,小碎骨很多,汤自然就熬成了白色。
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白瓷盆里的“王八”盖儿,别人都说“王八”可是滋阴壮阳的好东西,可惜老婆女儿都不敢吃,于是便全成了我一个人的腹中餐,吃完了没有感觉到壮阳的效果啊。嘿嘿,据说“王八”空壳放进米里能防止生虫子,我便把“王八”壳弄干净塞进了米袋子里,谁知道管用不管用呢?在家住了十多天便返回了农场。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可是老指导员教育我的,我吃了人家一顿饭,心里就有了计较。我看着星光下笔直站着的李向明,他新兵的稚气还没有脱去,我笑道:“放松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清亮的眼睛看着我,咬了咬牙犹豫着,最后还是说道:“连长,nei,想,想入个党。”我没有再说话,看向空中的闪闪发光的北斗七星,脑子里竟然冒出“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的谚语,现在北斗的长柄正指向了西边,噢,这已经秋天了。我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道:“这样,你先到连部当通讯员,合适的时候到班里当个班长,其他一切都会顺里成章。”好多战士是有想法的,入党、立功、当班长、学技术等等,这很正常,毕竟大多数战士都会回到地方,如果这些东西能给他们一些帮助,作为连队主官又何乐而不为呢?我的理念就是让这些十七八岁的战士们想考军校的就给他们创造条件,想学技术的就专门联系安排他们去学习,一个连队考上军校的战士多了,也是连队健康发展的一个标志,就象当年特务连连副连长,全连一下考走7个人,在三旅轰动一时,你连长指导员脸上也有光不是,最主要的是让战士们感觉到跟着你连长指导员有奔头。第二年,连队的靳志永、魏清泉……好几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全都考上了军校,也一直让我引以为豪。
以前连队的通讯员杨金刚到一班当了班长,指导员一直没在也没有配备文书。现在,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就先让新兵李向明来连部当了通讯员,指导员也选了新兵魏清泉当了文书。
夜已经很沉了,我回到宿舍,又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后天就要回营房了,副团长说我要动一动的话又响在了耳边。是啊,要让我去哪儿呢?迷迷糊糊中,远处的鸡鸣又隐隐传入耳中,索性起床,围着农场的四百多亩地跑了两圈,出了一身热汗。下午已经回家的指导员会带连队的东风车回来,到时候再装车。上午向二排长交待了一下,带着李向明跑到芦台美美地泡了个温泉,呵呵,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泡温泉了。
下午五点多钟,指导员带着五辆车回来了,简短地开了一个连务会。明晨七时开饭,八时三十分装载完毕,九时出发返营。我带第一辆车连部(含炊事班)随同,一班长带第二辆车一排随同,二排长带第三辆车二排(含指挥班)随同,司各长带第四辆车粮食、稻谷、黄豆、炊事用具,指导员带第五辆车稻谷、营产营俱,车速40,行军两小时后靠右停车,全连从右侧下车休息20分钟,预计中午12时到达营房,午饭在连队吃。会议结束后,有些班直接把铺板、背包、床垫收拾利索装上了车厢,干脆就睡到了车厢里,还省得站岗了,这也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猪啊、羊啊、鱼干了、泥鳅干了……早处理了,还留给场部、么技师和一直关系不错的“老三”一些,他们全都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天还没有亮,外面就有了很大的动静,是战士们开始早早的收拾东西、装车,得,归心似箭,我也起吧。八时三十分,炊事班最后一口大锅抬上车,全连所有车辆装载完毕。
九时,六辆车的车队轰轰地驶出驻地,因稻谷太多,农场那辆东风也借给了我们,正好场长也回团办事就一同出发。老三、么技师、农场的几个战士站在马路边挥手向缓缓驶离的我们招手致意,我狠狠拍拍车门发出“砰砰”的响声算是回礼。农场上空的腥草气味儿不知淡去了哪里,马路上厚厚的杨树叶积攒了一层,汽车压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后一些轻浮的叶子追逐着我们一台台汽车跑出去很远很远。看着一棵棵向后退去的粗大杨树,上面还在稀稀落落地掉着发黄的叶子,忽然几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农场,我们再见了。”我心头一颤。是啊,这一回去,有些战士就要复员了,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再来农场这个荒凉偏远的地方。我呢,也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