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书怡开着赵衡的车出了小区,停在路边不起眼的一个地方。
路灯昏昏沉沉,手机里传来缓慢的“嘟嘟”声。过了一会儿,电话通了,“阿让,事情办好了。”
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嗯,注意避开摄像头。还有,让二哥别惹事,一切按计划进行。”
人行道上有年迈的夫妻并肩散步聊天,还有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路灯将人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拽到地上,车里车外像是两个世界。
二十一年的执念,一朝终结,可是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钱书怡有些恍惚,灯光在她眼底变成模糊不清的眩影,“阿让,我上次在余县那儿看到了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一定很适合养老,种种花养养猫,那种生活真好啊。”
那头没了声音,连呼吸都轻缓的像是要听不见了,她笑了笑,“我们本来可以过那种生活的……如果没有那一天……”
——
1997年11月3日21点24分。
宋夫人“哗啦”一声拉开厨房门,把蛋糕摆在了桌上。由于资金问题,院里的孩子都已经送到别地儿去了,以往热闹的房间里只剩下寥寥几个孩子,都是平日和院长夫妇关系最好,被送走后又偷偷跑回来的。
那会儿的蛋糕还不如现在精美,也没有五彩的蜡烛,宋夫人拿了家用蜡烛里最小号的那种代替,点了火让钱书怡许愿,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家齐齐围聚在一张圆桌上,钱书怡年纪尚小,扎了两个麻花辫,红色发夹卡在乌黑发间,很是漂亮。
她坐在宋清让和顾洵中间,闭着眼睛许愿,其他人齐声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书怡生日快乐!”
唇角都是愉悦的笑,她睁开眼睛吹蜡烛。
“我们书怡又大了一岁咯,祝你越来越漂亮,好不好啊?”宋夫人开了灯,先是刮了下钱书怡的鼻子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才给他们分蛋糕。
宋天航看着这些孩子,也默默笑起来,只是那笑里有他们看不懂的深意。
钱书怡吃得满嘴都是奶油,转头看见宋清让在往衣兜里装橘子,她知道他有一个好朋友,不是院里的,是铁门外的,每次他们都扔橘子联系
而程沉和顾洵他们正在抢蛋糕上的一朵小花,最大的二哥陪宋夫人去厨房帮忙。
一派和乐气氛里,忽然,院子口传来汽车喇叭声。
宋天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下,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快速站了起来,仿佛是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把桌上东西全部扫进了垃圾袋里,钱书怡怔怔地看见那一半还完好的蛋糕在破旧的袋子里碎成无数块。
“我们现在啊要去后面的枫树林露营,露营懂吗?就是搭帐篷睡在外面,像电视里的四海为家的大侠一样。现在从后门先出去,不要说话,我和你们宋阿姨很快就来,好不好?”
钱书怡压根没听明白,只当是个好玩的游戏,连连点头。
只有宋清让仰着头问:“为什么要露营,我们家根本没有帐篷。”
他早慧,从小就十分聪明,宋天航头一次发了火,把一包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他怀里,低喝:“你好好听话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快走!”
后来他们手牵着手从后门进了枫树林,这个季节正是枫叶红得最盛的时候,钱书怡抬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忽然觉得有些冷,似乎不止是身上的冷……
——
22点15分,夜色漆黑。
“这是什么啊!”
“卧槽!”
苏子瑜是被一阵惊呼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吊灯,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先前看的案件资料摆在茶几上。
她坐起来揉了揉额角,打开门,就看见一群人扎堆围在庄时叙桌前。
裴楚回头,见到她立刻走过去,“醒了?”他轻手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头发。
苏子瑜任由他动作,只问:“出什么事了?”
问到这个,裴楚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拉着苏子瑜走到了最面前,“你自己去看吧。”
庄时叙原本在操作键盘,听到声音抬起眼,苏子瑜刚醒,脸上还有倦色,眼眸里水光潋滟,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脏忽然猛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撇开眼,“子瑜。”
苏子瑜点头,“什么情况?”
“半个小时前,有人在某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段视频,现在都传疯了。”他说着,将视频从头又播了一遍。
短暂的黑暗后,大片血色铺展而来,整屏幕的红色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极度不适感,很快,这些颜色组合凝聚成了一团火焰。
有个声音出现,大抵是用了变声器,听起来有些古怪,“你是谁?”微微拉成的调子,轻悠悠地回荡着,像是误入了某部惊悚片里一样。
屏幕里终于有了画面,似乎是一间仓库,裸露的钢筋、脱落的墙皮、肮脏的地面、微弱的光线。
一个血人倒在地上,浅灰色的衣服破破烂烂,有明显的鞭痕。一双手从画面一角伸了出来,修长的五指抓住了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满是血污的脸,浮肿青紫,他呼吸艰难,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听起来格外吓人。
可苏子瑜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失踪的蒋勤华,她脸色立时变了变,转头去看裴楚。
裴楚正好低头。
四目相对。
两人在对方眼底皆看到了凝重之色。
这时,视频里那个声音又问:“你是谁?”
“蒋勤华……”
“蒋勤华是谁?为何沦落至此啊?一五一十地坦白吧。”
蒋勤华的声音哑到一种极致,像是钝了的锯条在划拉着木板,十分难受刺耳,“退休主任法医……我有罪,贪污……让朝华谋杀案的死者……含冤……”
“呵。”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冰冷讽刺的,“真是罪大恶极啊,这可怎么办呢?”
另一只手顺势抬起蒋勤华的下巴,他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惊恐,“蒋法医,偿命怎么样?”
说完,那双手就松了下来,蒋勤华的脑袋没了支撑颓然地倒在了地面上,可那句话像是电源开关,一下子让他挣扎起来,手脚并用,艰难地往一侧移动着,像是一条丑陋的蛆,扭动着往前,哪还有什么尊严,他只想要逃离。
脚步声“哒哒”地响起,猫捉老鼠般,那人始终跟在蒋勤华身后,摄像机拍到他一半的背影。
他拿过一侧早就准备好的汽油桶,从上至下,将汽油在蒋勤华身上淋了个遍。
“不要……不要……”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面对死亡的蒋勤华有多恐惧,隔着冷冷的屏幕,苏子瑜只看见他徒然地继续爬行着,仿佛只要一刻不停地爬,就能远离死亡。
可是残忍的行凶者永远不会给他生的希望,就在即将靠近门口的那一刻,打火机在镜头前划下一道抛物线,细小的火苗在空气里颤抖,最终落在蒋勤华脚边。
汽油遇火则燃,轰然之间,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包围了蒋勤华。
“啊!!”
惨叫声尖锐得要划破屏幕这边所有人的耳膜,刘乐佳他们刚才也只看了视频的一部分,此时这个惨烈的画面出现,一个个顿时就沉了脸。
最后的一幕,蒋勤华在烈焰中打滚,红色重归屏幕,渐渐凝结成血色的火焰。
——
气氛沉寂窒息。
忽然,裴楚挥手砸在了桌子上,一盆绿植直接被震到了地上,“靠!”他死死盯着那团火焰,竭力压制着怒火。
“让技术科想办法把网络上传播的视频删掉,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转头吩咐一个刑警,然后又问庄时叙,“能查到发送视频的IP地址吗?”
庄时叙似乎是被视频里赤裸裸的死亡惊到了,脸色苍白,隐隐的似乎还感觉到旧伤处发疼。
听到裴楚的话,他定了定神,“应该可以,稍等一会儿。”
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在场众人屏息听着这声音,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心头,格外沉重。
他们已经知道了,Devil的报仇方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场杀戮还将继续。
曾经的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令他们觉得可惜心痛,可是另一方面,如此残忍的虐杀,又让他们十分不能容忍。
他们捍卫的法理公然被如此挑衅,每个人都觉得十分气愤。
随着庄时叙的操作,屏幕上出现了蓝黑色,接着是大串令人看不懂的代码,过了会儿,他停下动作,“找到了!”
苏子瑜立刻低头去看,只见整屏的代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电子地图,某处有红色原点闪烁,一旁是经纬线。
庄时叙迅速找到了对应的地址,“在锦绣府!”
裴楚拉着苏子瑜转头就走,“出发!”
——
锦绣府,7楼0701室。
裴楚神色严肃地从卧室走出来,来到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里,血色的火焰缓慢燃烧着。庄时叙戴着手套,正在做检查。“视频就是从这台电脑上发出的。”
协助他的一个刑警立刻做记录。
一旁二蛋和刚妹正在搜寻指纹。
刚妹:“Devil要是想报仇直接杀了仇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事,把人活着带走,不可控性可太大了。”
二蛋难得正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发布死亡视频,让当年的参与者主动说出罪行。他们不信任警方,不相信我们会将朝华的事翻案,所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昭告天下。”
“哦……可是尹培勇和梁叔他们都是直接被杀的啊……”
二蛋:“这个我也想不通。行了,先干活。”
苏子瑜背身站在客厅一侧的置物柜前,裴楚几步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中间一层隔板上摆着几个相框,目光逐一扫过,看到某张照片的时候裴楚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只见颜色暗淡的相纸上,定格着这样一幅画面:三个年轻的男人并肩站在一座旧写字楼下,他们互相勾着彼此的肩膀,看得出关系很好。
其中有两个竟是年轻时的李立东和冯梓华!
而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个……
“赵衡……”裴楚一惊,转头就喊刘乐佳,“失踪的这个赵衡是什么身份?”
刘乐佳刚拿到局里发来的资料,听见声音立刻冲了进来,“赵衡是星海建筑公司的董事长,”她划着平板迅速翻页,“还是原天成集团初创人员!”
苏子瑜和裴楚对视一眼,然后她盯着那照片沉默两秒,猛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往外冲,“去李家!”
今夜无星无月,夜幕漆黑如鬼,一辆红色肌肉车行驶在路上。
裴楚把车开得飞快,引擎轰鸣声不绝于耳。
“他们对赵衡下手了,冯梓华的死肯定也不全是意外,Devil的最终目标就是天成,或者说……是当年这三个创始人。”
苏子瑜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脸色沉重,“一但赵衡出事,我们查出他和天成的渊源也是迟早的事。而这时,就算李立东还未露出马脚,警方也一定会格外关注他,这种情况下再想带走李立东就越发难了。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今晚一定会再次动手!”
——
李澄阳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在酒吧待了一晚上,直到快凌晨才回去。
喝了不少酒,他显然已经有些醉了,半躺在后座,“你说,我有哪里不如蒋尧安!老头子难不成真把他当亲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