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久,竟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苏子瑜在心底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神经病啊。”
裴楚啧啧了两声,正经起来,“走吧,继续搜人去。”拉着苏子瑜就要往村子里走。
便在这时,刚妹冲了出来,“师父,找到了!”
——
警察把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最偏僻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那辆灰色汽车,车门大开着,早就没了顾洵和Z的身影。
裴楚戴着手套俯身探进车里看了一圈,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然后,他退了出来,把位置让给同事做指纹、脚印采集工作。
“刚妹,你去查这辆车的信息,”他边脱手套边说,转头去看苏子瑜,“乐佳那边情况怎么样?”
“现场勘测结束了,他们已经回局里了。”
裴楚点头,然后高声喊二蛋:“这边结束后收队回去开会!”
——
一个小时后,出外勤的刑警尽数归队。
今日时晴时雨的,到了傍晚也没有晚霞,天色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缓慢沉下来。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
刚妹先把灰色现代车的情况汇报了一下,“车内没有发现指纹,不过采集到了两枚脚印,但没有太大的追查价值。至于那辆车原是在天成集团西南地区分公司的董事长冯梓华名下的,是他发家后的第一辆车,去世后由儿子继承。不过一直都停在小区停车场里没人开过,直到我们联系,他儿子才知道车子被偷了。”
在场众人对冯梓华这个名字都有印象,五年前因他的报案,血色火焰图案第一次出现在警方记录中。
裴楚沉思片刻,然后问刘乐佳:“蒋勤华那边是什么情况?”
“蒋勤华家里证件、现金、衣物一样不少,不像是潜逃的样子。”刘乐佳说道,然后把现场的几张照片递给裴楚和苏子瑜,“这个火焰图案就画在客厅,地上还有挣扎痕迹,应该是被绑架了。”
这时庄时叙把一段监控投放到了白幕上,刘乐佳继续说:“蒋勤华最后一次出现是昨晚,在小区外的公园里,几个平常一起锻炼的老头都见过他,天黑后他和以往一样回了家。20:07,监控上这辆灰色现代车进入了小区,20:50分离开。”
画面中出现的正是之前警方街头堵截的那辆车,而此时这段监控里开车的并非是身份不明的Z,而是——钱书怡。
尽管她戴了鸭舌帽,但是那熟悉的脸部轮廓,众人绝对不会弄错。
二蛋暴躁地扯着头发,“先是纵火,又是当众杀人,现在还玩起了绑架,这伙人到底要干什么啊!就不能痛痛快快的吗?!”
刘乐佳,“闭嘴吧你。”
苏子瑜若有所思地转着笔,裴楚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想冯梓华。”
“嗯?”
“那么多车不偷,为什么偏偏选了冯梓华的车?我总觉得当初那案子可能真的和天成有关,起码和冯梓华肯定是有关系的。Devil第一次出现就是为了偷冯梓华电脑里的人员名单和商业资料……”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人员名单……
“阿楚,你还记得之前公安系统被Devil入侵,丢了份二十多年前的警员名单吗?”
其他人还在小声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裴楚微微点头,“记得。”
“真正的宋清让,也就是现在的顾洵,在二十一年前不过10岁,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记得住仇人是谁呢?之前不管是程沉混入警局内部也好,偷名单也罢,也许目的只是为了找出当年负责朝华案收受贿赂的警务人员?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他们偷冯梓华资料这事儿也能解释得通了。他们一直在寻找当初直接或间接与朝华案有关的罪人,然后一个一个地报复回去。”
裴楚很快反应过来,“只要能拿到冯梓华当时丢的那份名单,就能在里面找出Devil的下一个目标?”
“没错!”
可是如果冯梓华就是当初的凶手之一,那么和他一起犯案的会是谁?天成集团董事长李立东,还有法医蒋勤华?
裴楚啪的一声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议论声顿时消失,众人纷纷看过来,只听他问:“二蛋!天成集团和朝华孤儿院的关系查到了没有?”
二蛋一时没反应过来,刘乐佳给了他一手肘这才回神,“哦哦,我查过了,这两者之间什么关系都没啊,宋天航夫妇的社交圈里没有一个是和天成集团搭边的,不过,朝华后期资金困难,宋天航有意把那块地使用权卖给天成。”
“卖地?”
裴楚心思转得飞快,“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二蛋平时最爱看各类推理小说,脑子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作案动机,裴楚这一问他就知道指的是什么。
“一得知这事儿我就赶紧追查下去了,不过很可惜,宋天航当初是诚心要卖地的,没有什么威逼利诱。我走访了好几户当年离得近的村民,还有几个从朝华离开的孤儿,他们都说,天成集团提出买地想法之后,是宋天航主动联系他们的,谈论买卖事宜的时候也都心平气和的。
“不过就在双方要签合同的前一天晚上,朝华忽然出事了。宋天航夫妇俩没有亲人,后事是尹培勇回去处理的,后来卖地协议也是他签的。”
众人面面相觑。
朝华孤儿院和天成集团之间唯一的联系似乎就是这卖地一事,可若是双方都赞成,也不存在胁迫,那么朝华惨案又是谁做的?为何现在Devil处处针对天成?
——
再次见到李立东是在李家别墅。
春季流感频发,李立东到底不年轻了,一个没注意便得了感冒,在家休养了两日也不见好,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捂唇压抑地咳着。
大概是在病中,他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很多。
裴楚和苏子瑜坐在对面,保姆端上两杯热茶,又替李立东续了热水盖好毛毯,这才退回了厨房继续准备晚餐。
“梓华电脑里被偷的资料?”
听闻两人来意,他似乎有些诧异,仿佛回想到了很久远的事,脸上出现一种恍惚怀念的神情。
天成集团初创之时有三位合伙人,冯梓华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名叫赵衡,但很多年前就离开天成单干了。他们当年皆是街头的地痞流氓,看尽别人白眼,一朝成功,至今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当时的三个合伙人里,一个死了,一个离开了天成,如今就剩下了李立东一个人。
每当他站在董事长办公室俯瞰,常常会记起当初一起奋斗的那两个兄弟,自然也免不了伤怀一番,这种感情到了如今的迟暮之年尤为强烈。
“梓华都过世五年了,怎么还要问这个?”
苏子瑜:“我们怀疑偷走冯梓华资料的和如今纵火杀人的是同一伙人,为了早日破案,还希望李董配合。”
李立东慢慢喝了口水,“那些资料既然已经被偷,当然是没有了,而且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实在是帮不上你们了。”
裴楚摸着杯沿,笑了笑,“那么名单呢?90年代天成的重要人员名单,除了冯梓华电脑里丢的那份,李董应该也有吧?”
李立东抬起眼睛看向他,微微眯了一下,里面终于露出一丝成功商人的锐利来,“警官,不是我不愿意给你们看,不过那是我们公司的内部资料,很抱歉。除非你们拿了搜查证再来,否则我实在是不能将名单交给你们。”
与上次不同,也不知是在病中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李立东此次的态度并不算好。他做了一辈子生意,处事圆滑,说话谨慎,无论两人问什么都打太极般敷衍一通。
见李立东如此,也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有价值的答案了,裴楚和苏子瑜只能无功而返。
保姆送他们出门,走出没两步,苏子瑜听到身后的对话声:“老爷,今天是蒋先生生日,要不要叫小姐他们回来吃饭啊?”
李立东疲惫地回答:“不用了,萱萱最近精神状态不好,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你和小姐一直这样也不行啊……”
——
苏子瑜有些出神地跟着裴楚走出小区,坐上了车就听他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还是觉得李澄萱不对劲。”
裴楚一愣,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人,“怎么说?”
“根据我们的调查来看,李立东很宠这个女儿,由于对她的偏爱甚至放弃了联姻的想法,接受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婿。”
蒋尧安学医出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无父无母,和李澄萱结婚前甚至连房子都租不起,只住在医院分配的宿舍里。
李立东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自己和儿子的婚姻都拿来利用了,却是偏偏允许女儿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可见他对李澄萱的疼爱了。
“而且,李立东甚至有将一半财产留给女儿继承的倾向。可是你发现了吗,李澄萱并不亲近李立东,在出嫁后甚至很少回娘家,这很奇怪不是吗?”
裴楚拧眉,努力回想关于李澄萱的信息,“可是她和李澄阳之间的关系还是挺正常的啊。”
虽然李澄阳和蒋尧安斗得厉害,但是资料显示李澄阳每周但凡有空都会抽一天去陪妹妹吃饭。李澄萱不爱出门,但却愿意为了见哥哥去参加儿童公园的开园仪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事例可证明兄妹俩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所以,李澄萱只是对李立东那样。一个受尽父亲宠爱的女儿,为什么会排斥不想见父亲呢?”苏子瑜又想起当日在医院李澄萱的过激反应,“而且我依旧觉得,她对起火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这……”裴楚渐渐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看来要找个机会和李澄萱聊聊了。”
苏子瑜想到蒋尧安和李澄阳对李澄萱的保护,觉得约谈大抵会是困难重重,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先回局里吧。”
——
就在此时,李澄萱正被可怖的梦魇纠缠着。
她抱着洋娃娃飞快地跑过昏暗逼仄的走廊,空空荡荡的四周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长廊两旁是黑洞洞的房间,像是黑暗的恶魔张着嘴想要吞噬着过往的人。
像是破了的拉风箱,她呼吸急促,一刻不停地跑着。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
忽然,脚步微停,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可就是这个声音彻底击溃了她的神经——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说话!
“爸爸,你要去哪里啊,带上萱萱好不好?”
耳垂上有细微冰冷的气息,有人贴在耳后跟她说话,一模一样的声音,可却又不是她。
李澄萱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失控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格外折磨人,她不敢回头,忽然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啊!”
可是每当她踩下一步,身后总有同样的脚步声响起,那种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依旧喷在耳畔。
她快被逼疯了,即便知道这是梦,还是恐惧得想要在下一秒死去。
有一种被逼到极点的孤勇,她终于停了下来,霍然回头。
身后的一幕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可这是梦,她明明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可是意识还是格外的清醒。
她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崩溃地哭起来,“你是谁?!”
女人歪着头,手里拎着的洋娃娃一荡一荡地晃着,格外诡异的弧度,“我是你啊。”
“不!你不是我!”
“我就是你!”女人的身影一晃,下一秒整张脸贴到了李澄萱面前,有火从她脚底升腾而起,“你是杀人凶手!你要被烧死啦!哈哈哈……”
李澄萱瞪大了眼睛想要后退,可是脚底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出一步。很快,女人身上的火焰就波及到了她身上。
“不要!我不是!不是的!”
火光包围里,她隐隐看到远处有好多人,静静地站着,冷漠地看着她。
……
“夫人,夫人?”
李澄萱浑身冷汗地从梦里醒过来,头顶的水晶吊灯发散着柔和的暖光,保姆的脸上满是焦急。
“小姐,你没事吧?”
李澄萱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蒋尧安的生日,她准备好了蛋糕等他下班,大概是等得无聊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心脏跳动剧烈,头也疼得像是要炸开了。李澄萱撑着保姆的手坐了起来,“把我的药拿过来。”
保姆应了一声,很快拿了药片和水杯过来。
李澄萱吃了后又靠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了些,“尧安有打电话来吗?”
“打来了,说要稍微晚一些,让夫人你稍微再等一会儿。”
李澄萱微微点头,起身走到了窗边,夜幕已在缓缓降下,路灯逐一点亮,城市变作了灯的海洋。
她一声不吭地靠在窗上,思及梦中的场景,忽然想起了一桩很久远很久远的往事。
若不是那日眼睁睁看着有人被烧死,若不是这几天噩梦日夜纠缠,她也许一直都不会记起。
转头,一旁的柜子上放着保姆从蒋尧安换下的衣服里翻出的东西,有小票、有打火机,还有……一张名片。
一张警察的名片。
她看了眼上头印着的“裴楚”两个字,视线往下,又落在那串数字上。
——
夜色越来越深,各色灯光在黑夜中争奇斗艳。
一辆豪华的商务车缓缓驶进某小区停车场,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他拎着包,一边坐电梯一边打电话,“走了一个钱书怡公司就要垮了是不是?!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明天上班前我要看到解决方案,不然全部给我滚蛋!”
这个气急败坏教训人的男人正是钱书怡在星海建筑公司的顶头上司——赵衡董事长。
而他也曾是天成集团的初创人员,因为和李立东意见不合后来离开天成又独自创业了。
“叮——”的一声,7楼到了。
他挂了电话,开门进屋。
豪华的新中式装修风格,深木色被运用到极致。他随手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打开电脑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钱书怡曾是他的得力干将,现场她不在了,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忙得头昏脑涨的。
一份文件被打开,他正在看着,忽然屏幕一黑。
像是一个信号,头顶的灯也一下子灭了,房间里黑黢黢的,只有落地窗透进来远处的霓虹灯光。
“搞什么鬼!”他小声骂了一句,摸出手机要给公寓管理员打电话。
一串数字还没摁完,黑掉的屏幕上忽然有红色铺洒开来,像是流动的血液缓慢地动着,渐渐地它们组合凝聚成了一个血色的火焰图案。
想起这段时间闹得人尽皆知的那个犯罪团伙,赵衡心头猛然一跳,比起那个所谓的团伙来,这个图案让他心里漫上了一种更深的恐惧,来源于记忆深处。
“赵董,好久不见啊。”
如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赵衡倏然回头,钱书怡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里。
美到近妖的脸,他曾无数次对着这张脸,恨不能把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压到身下,可此刻,他却觉得这种美像罂粟,有剧毒。
“准备好还债了吗?”她这样说。
茶几上电脑屏幕里血色的火焰还在燃烧着,像是二十一年前那一场可怖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