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国盟约前,便有天授皇权之说。
得天独厚,方能人心所向。
因此,大同府边的观星台,与秦川以北的凤凰台,天元境内的夫子台,蒙跶中部的铸剑台,在史书上有四大烽火台的总称。
四卷天书的现世,注定了四处古地的天命之数,也预示着了百万枯骨埋烽火的悲凉命运。
许是经年积累的怨气过重,观星台周边寸草不生,其顶的天空也似比其余地方阴沉许多。
观星台前横了纵横交错的高低壁垣,错落无序,围得观星台犹如迷宫,若非精通奇门遁甲之数者,想一睹观星台风采的便只能碰运气了。
观星塔与观星台连成一体,由九层塔层搭建,高九十九丈,如驻云中,直通天庭,月朗风清时可见星辰环塔而游,似唾手可摘,是晨启最恢宏的建筑之一。
其内有精巧机关,不必攀登九百多阶台阶,可将人直接送至塔顶,可谓神妙至极。
可惜其内的鬼斧神工,即使如今最顶级的匠人也难以参透,造成了如今古塔日渐破败,却无人敢擅自修缮的萧条下场,才渐渐淡出世人的视线。
叶微尘主仆二人走入迷宫似的垣墙,步履行走间从容自若。
对于等闲府出身的两人来说,这里的小阵法与过家家一般不值一提。
沿途不时能见枯骨残骸,有些还是鲜红,却已被经年徘徊的鸟雀啄得不忍直视,这些多是闯入此地被困死的倒霉鬼,总不会哪里都有等闲府的底蕴。
所谓进来容易出去难,大抵便是如此了。
两人倒是波澜不惊。
这般残忍的场景,他们也见了不止一次,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
行约一盏茶,拐过一道格外高的垣墙,入眼便是百丈方圆的平台,似乎一座宽敞的广场,可容纳千人不止。
平台中心一座古朴沧桑的象牙白色古塔拔地而起,塔檐均以翩翩飞舞的祭奠装饰为饰,塔身亦是复杂的线条纹路,显得典雅又诡秘,直入云霄。
又正巧阳露云头,光彩灿灿,映得半个塔身熠熠生辉。
这种震撼若非眼见,实在难以描述。
“白象塔飞升,我也本以为无稽之谈,现在倒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叶微尘在塔前顿足,似乎玩笑道。
“凤凰台,与这里很像。”于逸淡淡评价。
叶微尘想到那座几乎被黄沙掩埋的低矮祭台,早在几百年或者千年前,或许也是壮观的,只是如今,实在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了,不由哑然,“若是可能,我还是更想见识见识铸剑台。”
于逸抿了抿唇,继续道,“那少爷估计只能想想了。”
叶微尘难得听于逸打趣他,便笑得更开心了些。
天下皆知,铸剑台早在几十年前便被一场沙尘风暴埋于大漠,若无意外,想要再现世几乎毫无可能。
“这四大福地,也只有夫子台还未落寂下来了。”他笑了一会儿,笑容微微收敛,眯起眸子,神色似乎已看透世事的沧桑老人,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只是这份敬畏,不知还能传承多久。”
《衍天经》最是能看透世事变迁,才会有等闲观世之说,因为天命难违,因为天机不可违。
“好在还未到时候。”于逸神色也严峻了几分,淡淡接话。
“对,还没到时候。”叶微尘肯定了句,心情似乎也轻松了许多,笑道,“那便总会见到些有意思的事。”
“我倒不希望见。”于逸抿唇低沉道。
“那可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了。”叶微尘毫不在意于逸的认真,玩笑说了句,往观星塔下去了。
两人绕至塔后,见螺旋状台阶状的机关向上延伸缓缓上升,便踩了上去。
一顿饭的时间,身周有风旋环绕不散。
又过半盏茶,有阳光自风口投下,温度骤降,眼前豁然开朗。
观星塔顶亦是相当宽敞的一片空场地,容纳百人也不会显得拥挤,中心摆了一套白玉色石桌石凳,与整个广场浑然一体。
石桌上摆了一棋盘,有两个年轻人正执子手谈。
执黑子的是个穿了黑白色蜀锦缎子做的宽松长衫的年轻男子,头上簪了一枚白玉色小巧剑簪,气质淡雅安然,似世外仙人。
执白子的是个鬓角斜飞,眼眸狭长的弱冠男子,头发以发箍箍着,显得一丝不苟。他穿了一套白色金纹锦衣,气质华贵,不似寻常之人。
观棋者有三人,亦是气质不俗的俊杰之材。
棋盘左侧端端正正站着的是个一身灰色宽松袍子的年轻人,头发以一条黑色丝带系着,手中持了一柄黑色戒尺,显得整个人简朴淡然却又不失肃重,似久隐于市的苛刻夫子,此时眉头紧皱,似在思索。
棋盘右边撑着棋桌站着的是个穿着火红色长袍的年轻女子,长发及腰被一串繁复的金饰高高束起,气质骄矜冷艳,她微微仰着下巴,只以眼角斜睨着棋盘,似乎很是倨傲。
女子身后是个一身黑色锦服的年轻男子,左手叉着腰,右手拎了一个劣质酒坛,挨着那女子极近,不时喝一口酒坛里的酒,酒气熏得那女子眉头大皱,他却笑得十分不羁放纵。
五人身后皆站了年纪不小的长辈人,依服饰气质便可分出各自阵营,但不见敌对之势,想来各自底细都是知晓几分的。
两个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即使并未弄出动静,也惊动了观星塔顶的十人,齐齐转头将目光落到二人身上,看情形可并不友好。
叶微尘也没料到观星塔上这般热闹,愣了一下,继而对身后的于逸道,“我当到了自家地盘,倒是闹了场笑话。”
执子的二人微微皱了下眉。
那提了个酒坛子的人却是露出玩味之色,笑眯眯道,“小兄弟这话怎么说?”
“四王时代之前,天下久分,战火连天,哀鸿遍野。天不忍苍生涂炭,遂降祥瑞之兆,四卷天书先后现世,继而展开四王争霸之局。”叶微尘并不窘迫,从容道,“后,凡王灭四国而争雄,四王时代终结。合久必分,凡王朝经九世而衰,四方起义,王朝分崩离析,四卷天书先后流落在外,后被四方势力所持。”
他目光平静扫过场中几个人,继续道,“堪窥天机之数,当比我这黄头小儿更有资格做东道主,所以,我倒有些尴尬。”
执白子的男子冲叶微尘微微点头。
执黑子的男子微笑道,“即是同道中人,不妨来指点一二?”
“指点我可是谈不上,就想来看个热闹,几位不赶我便好。”叶微尘有些无赖笑笑,转个身坐到观星塔塔沿上,往远处看了几眼,招呼,“那边热闹得很,几位不过来看看?”
棋桌边的几个年轻人都不免心中好笑,暗道这少年人不免过于幼稚,这观星棋的奥妙可不是世俗间的那点热闹能比的?
只那提着酒坛子的年轻人有点兴致,两步过来往塔沿上一跨,两条腿在近百丈的高塔上晃悠,笑眯眯提醒叶微尘,“那棋局有意思得很,错过了,以后可是难见了。”
“不会。”叶微尘也笑眯眯的,似乎很随意回了句。
那年轻人一愣,“什么?”
叶微尘收回视线,礼貌解释,“手谈,嗯,我不太会。”
那年轻人略有错愕,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喃喃道,“这倒是更有意思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