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些喧嚣,似乎一群人正在门口挂什么东西,随着几声呼喝,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透过窗户透射在屋内的地板上,明暗交映,斑斑驳驳。
白茫茫的水汽悠悠飘散,原是屋内燃了炉火,其上煨了一黑色陶瓷罐子,正咕嘟咕嘟冒着水汽,淡淡的苦药味弥散出了窗户。
炉火旁坐着位年约五旬的老人,一身灰色药师袍子,面色微有凝重,捏了床上人的手腕号脉。
十几个呼吸,老人将床上人的手放下,顺便掖了被角,脸上皱出无数褶皱,起身抖了抖衣衫,将炉火上的药罐拿下,等了片刻,倒出小半碗黑乎乎的药汤来。
做完这些,老人端了药碗坐到床上,单手托起床上人身子,想将药汤直接灌下去。
经验老道的医师有自己的法子,到了病人嘴里的东西,咽不咽下去可不是当事人能说了算的。
数日没什么反应的少年却眉心猛地一蹙,侧头直接避了过去。
老人愣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嗯,醒了,那就自己喝。”
少年没睁眼,几个呼吸后才出声,声音也是细细弱弱,“放一边,我等会儿会喝。”
“凉了更苦。”老人见惯了怕苦的病人,好心提醒了一句。
“嗯。”少年只是应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老人也不强求,将药碗搁在一边,扶少年躺好,又去给少年探脉。
那少年却似被吓了一跳,手轻轻抖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
老人心中略奇瞅了眼少年,捏了少年软绵绵的手腕半天,有些好笑又无奈,“戒心这么大,有用吗?”
毫无疑问,碰了个大钉子。
老人行医四十余载,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也不在意,反而呵呵一笑,“给你调理身子的医师不像是个庸才,怎么敢让你在外面乱跑?你可知道,若不是碰上老夫,你这条小命可不一定回得来。”
“多谢。”换来的只是轻飘飘的两字道谢。
老人又是一笑,起身道,“罢了罢了,你休息,老夫去跟瑶丫头,嫣丫头说一声,那俩丫头可是费了心的。”
“前辈!”床上的少年一把抓住老人衣角,缓了缓才抬头,那双眸子似乎山间不谙世事的小兽,清澈明亮,却又难掩其中的慌乱,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今日是除夕,外面应该很忙,不要因为一个外人,让他们分心。”
老人看了会儿少年,又坐了回去,笑呵呵道,“你有什么经历,苦衷,你藏着掖着,老夫不问,也不感兴趣,但当了老夫的病人,就要听话。”
他点了点少年心口,“这里的那些东西呢,先搁一搁,思多伤身,也别成天把心搁在嗓子眼里,既然捡你回来了,也没人会再害你。”
他收回手,将药碗端给少年,“至于现在,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子,之后的事呢,与老夫无关,老夫也不操这个心,你说是不是?”
少年接了碗,一饮而尽,手上微微颤颤将药碗搁在一边,低着头,眉头紧紧皱成了疙瘩。
老人嘿了一声,是真少见这般倔的人,往炉火里放了些炭火,随意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这些年第一次毫无还手之力让他感觉很不好,但还是礼貌回答,“叶微尘……十六岁。”
老人抬头瞅了眼叶微尘,“这就十六了,可不像。”
“小子生辰晚,看着是比同龄人小些。”叶微尘只当没看出老人的质疑,轻飘飘一语带过。
老人打了个哈欠,心道这小兔崽子嘴里不知能有几句真话,便连闲聊的兴致都没了,“饿不饿,老夫去厨房端碗粥来。”
“多谢前辈。”叶微尘客气微笑。
老人摆摆手,起身正准备出去,半路又折了回来,将床前那扇窗户打开一半,随口道,“开窗透透气,今日天好。”
叶微尘点头表示同意。
老人便推门出去了。
叶微尘捏了捏拳头,又缓缓松开,只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
去了一趟海市蜃楼,自己的一身修为成了摆设,自己一直发愁的诡异脉象竟也随之隐去了,也不知道是得是失了。
这时,房间里咚地一声轻响。
叶微尘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抬头看去。
窗沿上放着的砚台掉在了地上,被磕成了两半,一只浑身不掺一丝杂色的黑猫围着砚台转了半圈,正低头在砚台上嗅。
“阿庆?”叶微尘微有愕然。
“喵~”阿庆叫了一声,轻轻一跃,已经灵巧站在了床沿上,转了一圈,在叶微尘枕头边趴下,咕噜咕噜打起了盹儿。
叶微尘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阿庆的毛,无意间注意到阿庆肚子上沾了不少细小的红色叶末,眸子不由微微一眯。
“是落羽山庄吗?”他捻了些细小叶片在手里,心中微有迟疑。
……
落羽山庄坐落于金华府落羽山上,以落羽剑法为江湖闻名,近年门内除却有‘羽落双璧’美名的真传弟子夏温津和尚真明,庄主夏逐流在江湖上也是具有‘落羽剑仙’美称的大家,与‘清风剑客’逸自成等人并称江湖十大快剑,在江湖上皆广有侠名。
去年百晓生说江湖中,江湖百晓生曾评出江湖声名斐然的十大势力,落羽山庄赫然在列,便足可以看出落羽山庄的分量。
风头正盛,江湖侠客自然也络绎不绝。
那些游侠小门小派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可若是同等地位的客人来了,哪怕夏逐流也不能摆什么架子。
这不,今日除夕夜,同为十大势力的烛龙殿殿主竟携了自家夫人,不远千里特地跑来了落羽山。
夏逐流闻言先吓了一跳,略一想又是释然,这对夫妇借着找儿子的幌子把烛龙殿的大小事都丢给了自家闺女,女婿,自个儿跑出来游山玩水,这事在江湖上可不是秘密,好笑又无奈叫着夏温津去引烛龙殿殿主龙峡宸及其夫人祝子英入山庄。
父子两二人才到半山腰,便见到一群人凑在一起争吵,本门的两个弟子赫然也在其中。
夏温津看了眼父亲,得到首肯后便先行一步,一掠再掠,进了人群里。
人群中围着的除了那两个门内弟子,还有一个穿了一身黑色银龙纹的魁梧男人和一位一身红色劲装的清秀妇人。
夏温津看到中年男人手里提的头顶一簇金羽的灵鹭,脸一下子就黑了。
这种灵鹭名金顶鹭,是落羽山庄豢养的灵物,虽说没什么用处,却有祥瑞之意,是山庄明令禁止捕杀的,可那男人手里的灵鹭脑袋耷拉下来,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他又仔细一看,顿时认出面前这个满脸络腮胡恣意张扬的家伙不就是去年他代父亲前去烛龙殿拜访看到的烛龙殿殿主龙峡宸嘛,顿时脸更黑了。
龙峡宸一眼也扫见了夏温津,顿时眸子一亮,也不管跟那两个可以做他儿子的小辈争吵了,指了夏温津问,“夏贤侄,怎么,你老爹呢?”
夏温津满脸尴尬,正想着怎么说话才能既不得罪面前这个与父亲同辈的人,又能保全落羽山庄的面子,身后有人轻轻按了他肩膀。
接着,夏逐流从容威严的声音传过来,“龙殿主,你这般可是让夏某人难做啊。”
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能上落羽山的人,没一个不会不认识落羽山的东道主。
两个较真的落羽山庄弟子先是一愣,然后额头上开始冒汗。
龙峡宸哈哈一笑,“你这厮,一只扁毛畜生也计较,老子改明儿还你两只就是。”
夏逐流淡笑了下,“一码归一码,虽是无心,可日后若人人都如龙殿主这般,我落羽山的金顶鹭岂不是要绝种了?”
龙峡宸皱起眉,也不高兴了,“那你要如何,将老子关去那劳什子地牢,就怕你地牢不够大,装不下老子。”
“一招之约,如何?”夏逐流伸手做请。
四周聚集的江湖侠客们顿时眸子发亮,两大高手的切磋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啊。
龙峡宸哈哈大笑,“江湖规矩,这爽快!夏逐流,你那‘落羽’呢?”
“瓜皮!”其夫人祝子英猛地拍了龙峡宸脑瓜一巴掌,竖起眉道,“除夕节,亮兵器做什么?”
龙峡宸一缩脑袋,咳了一声,“夫人说得是。”
说完,他又一梗脖子,上前两步,抬手道,“来吧。”
“龙殿主当心了。”夏逐流微微一眯眸子,双指作剑,欺身而上。
刚看傻了的一众围观的人连忙正色,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瞪大眸子。
只看到黑影与青影如烟似雾一闪而过,几声闷响,一股狂风扑面,绯色的落羽杉叶瞬间四散。
一只拳头与两指作剑撞在一起,一触即分。
龙峡宸动作夸张甩了甩手,“快剑不愧是快剑,老子差点没反应过来。”
夏逐流将右手负在身后,显得愈发渊亭岳立,“多有得罪。”
龙峡宸顺手将递到夫人手里的灵鹫接回手里,朝夏逐流扬了扬,“那你这扁毛畜生,老子可烤了吃了。”
夏温津嘴唇动了动,脸色微有古怪。
夏逐流轻笑摇摇头,看了眼夏温津,声音威严,“津儿,善后!”
“是,父亲。”夏温津低头抱拳。
夏逐流又对两位客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龙夫人,龙殿主,请!”
祝子英笑了笑,也回了一礼,“请!”
龙峡宸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不巧让祝子英看见了,顿时视线一缩,赶紧去拉祝子英手臂,“子英啊,上去了我给你烤肉吃。”
祝子英回了他一个白眼,“把你烤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