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
城主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略显肥胖的身躯在廊下来回走动,焦躁不安。
不知道转了几圈,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从远处慢慢靠近。
圆门处转进来一个女子,梳着双丫髻,一身桃粉,捂着心口微微喘气,“城主,他们都睡下了。”
“怎么才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婢子照吩咐一直守在门外,等女君和将军都睡下了就立刻来报,半点不敢耽搁。”
“行,你给我派人盯紧了,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城主挥手把她撵走,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往檐下走。
婢女使劲点头,沿着走廊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等那粉衣婢女走后,院子里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皂黑平靴踏出来,红袍银甲,马尾高束,气质冷沉。
刘瑛盯着女婢的背影,从屋子里慢慢走出来,静静地立在屋檐下。
他双手负在背后,若有所思:“你不是说这珠子对扶姬人无用吗?怎么他们两人都被迷住了?”
“这……许是女君未曾种花,珠子的异香只对没有种过花的人有用啊。”城主也觉得疑惑,按理说扶姬的女人大多都种过花才对。
“这是不是说明这种珠子并不是用来操控异人的?”城主大胆猜测。
主帅本来认为这种东西自带异香,而那种异香会让人陷入沉睡,他们在宣城中找到不少这种珠子,极有可能是贩卖香料珠宝的胡商带进来的,否则如何解释封城之后竟会出现大量的异人?
可城中所有的胡姬都没有变成异人,她们跟别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种过花,血带异香。
若珠子不是罪魁祸首,那他们真的再也找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让人变成了这样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不可能,如果珠子没问题,阿木力没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烧毁它。”假设这种珠子没什么用,阿木力根本没有必要派人将它带到山里去烧掉。
不过是一颗小珠子罢了,随意丢到火坑里就能烧毁得一干二净,连灰都不剩,何必非得带到山里去烧?
除非,这珠子的异香会影响很多人,所以阿木力才会派了一个人偷偷焚烧。
而烧珠子的那个人,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焦炭。
没有人会甘愿赴死,阿木力极有可能骗了自己人。
“既然跟种花无关,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城主有些泄气,他还以为主帅找到了解决异人的办法,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刘瑛却没有多大的失落,他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证明了种花无用,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幸好没抱太大希望,如今希望落空,也不觉得有多少遗憾与不甘。
**
这厢李慕宜却被困在了梦里。
天上飘着雨,古巷里打落一地梨花,白茫茫的一大片。
李慕宜踩过地上的白梨花,一步一步走在雨幕里,斜风细雨迎面打来,落到她的脸上,身上,冰冰凉凉的。
沿街有商贩在叫卖,甜腻的芝麻糖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四处望了望,没有找见买芝麻糖的商贩,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串带着白梨花的鞋印,她转过街角,走过河堤,在石桥上看见了一抹竹青色的身影,有些熟悉。
刚下过雨,地上湿乎乎的,她往前走,那人的影子越发清晰,李慕宜拎着裙角走上前去,停在他面前。
油纸伞缓缓移开,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庞。
谢六啊……
这个月第几次梦见他了?
记不大得了,约莫三四回了。
泥水沾湿了她的鞋袜,李慕宜慢悠悠的往前走,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天上下着雨,周遭的雨露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仙仙,我在这。”她欢喜的跑上前,想问问他为什么也在这,话涌到了喉咙里才陡然发觉。
这是一场梦。
所以谢六会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她低头叹了一句,声音太小,身前的人却笑了。
“我来带你看梨花。”
梨花?
她轻蹙着眉,牵起他的一片衣袖,轻轻摇晃。
“上回你还说要带我看桃花呢。”
声音太小,他没听见。
李慕宜叹了口气,“那走吧,我来时瞧见了一棵梨树,就在巷口里。”
她拉着他的手朝前走了几步,簌簌梨花飞落,一片突来的白梨花迷住了她的眼。
再睁开时,入目是一片鲜艳的红。
她伏倒在妆台上,地上躺着谢六。
这人即便昏睡了,手里还捏着那颗珠子。
李慕宜试着掰了下他的手,没掰开。
他捏得很紧。
“还真当宝贝了。”嘀咕一声,李慕宜将他拖起来,扶到了榻上躺好。
城主府后院。
谢六从圆门处转过来,他总觉得自己很困,眼睛睁不开,却能听到一些人在说话。
前面是一处楼阁,屋里有人在压低声音交谈。
一男一女,男人的声音有点像城主,他贴在窗边,侧着耳朵听。
两人像是在密谋什么,隔着窗纸看不清里面的人脸,只能看出两人的身影和音色有些像城主和在李慕宜身边伺候的女婢。
窗子开了一道缝。
‘城主’狠狠心,抛过一袋子银两,对婢女说:“再去城中寻,务必令女君满意。”
女婢点头,似乎准备退下,又听城主加了句:“暗中行事,莫要闹得人尽皆知,不许叫将军知晓。”
将军?在说他。
谢六拧起了眉,暗自揣测有什么事不能叫他知道?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他一个转身隐藏在了柱子后面
才一会儿功夫,离开的女婢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众青衣郎君,他在里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裴清?他怎么在这。”
女婢费了一番功夫将人带到后院,谢六跟着她,走到一处院子里,他看到李慕宜从屋里走出来,笑吟吟的看着那些人。
谢六面色古怪,顿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城主整日里想着的都是如何讨好他们,不只是她,刘瑛和封霖没少收到城主送来的美人,封霖自认无福消受,留下了几把趁手的兵刃,剩下的美人尽数打包送给了刘瑛。
刘瑛自幼便是燕京纨绔堆里长大的,眼光毒辣,挑的都是最美的姑娘,在宣城置了处院子,应是想回燕京时带上这群美人。
一众郎君跟在婢女身后进了花厅,他蹲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缝,听见里面李慕宜道了句:“抬起头来。”
那袭青衣好像入了她的眼,只见李慕宜走到他身前,青衣郎君眼睫微微颤动,手紧紧捏着身侧衣角。
李慕宜笑道:“紧张什么,本郡只是传你们来听听曲儿。”
她笑起来温和无害,又生得一副娇俏容颜,青衣郎君的心噗噗直跳,像是忽的绽开千百繁花似的。
谢六有些吃味。
“可方才带我们来的女婢给了我们银两,说要好生伺候郡主。”青衣郎君磕磕巴巴。
谢六蹲在门外,看见那张跟裴清一模一样的脸,捏白了拳头。
李慕宜笑了一下,看不出是怎么个意思,谢六越看心底越慌,像是猫爪子在抓似的。
裴清面前摆着一架古琴,他弹了弹,虽算不得技艺精湛,却别有一番意境,李慕宜靠在软塌上,悠闲又惬意。
良才女貌,般配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