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阎王预订的包间在二楼，是平常一座难求的“和气生财”。这个包间备受X市各色有头有脸的商人喜爱。首先名字就讨喜，商人，是什么都可以摆在台面上商量的人。商量好了，心意到了，气味相投了，也就生财了。其次，这些人的心理也很好把握，越是难订就越想订，订到了，说明攒局的人有身份有实力，请来的人也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
刘小刀和孙阎王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所以对里面的布置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只有韩洛书个下里巴人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新奇的不行。不是说青儒饭店装修的有多么金碧辉煌，而是从诸多心思便能让人瞧出，这个饭店的主子绝非一般人。
比如刚进门就被一树巨大的青竹挡住去路，从三楼云顶直贯一层水塘。任你是天字号巨擘还是一掷千金的豪客，进门先低头。意思是要进这青儒饭店，就先脱去你身上的那层壳，来这吃饭的，是客；来摆谱的，请回头。
刘小刀一边帮孙阎王撑起拦路竹藤，一边给韩洛书解释着。
孙阎王不以为意的补了句：“小刀，绕了一圈你都没说到点子上。其实弓家人最想说的是，他们弓家在X市这一亩三分地儿，是多大的一株竹。那道名菜‘一叶知秋’选的就是这棵竹子上的叶，多少人以为人家跟这玩文雅呢？那是让你们把秋毫吃进嘴里，做到心中有数。”
这话不是孙阎王琢磨的，是孙阎王的大哥当年给他说的。大家族有魄力不假，仗义济世也不假，但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真不多，只是要看你有没有那个眼力见儿了。
刘小刀想了一下，的确是这个理儿。他笑着说：“阎王，还是你看的通透。”
孙阎王撇了撇嘴：“你这马屁太直白，真没人韩兄弟拍的香。”他给刘小刀和韩洛书各抛了根烟继续道：“要说这青儒饭店，我确实比一般人了解一些。当年我大哥和这的第一辈主子有点交情。那人本名弓藏，还有个在那个年代十分稀罕的字，远山。所以黑白两道的人都习惯称他远山先生。”
韩洛书给他们俩把火点上说了句：“这个名字好像挺熟。”
孙阎王深深吸了一口烟，对韩洛书说：“等你懂事的时候，远山先生都已经云游四方去了。我年轻的时候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为人不怎么端着。不管春夏秋冬，总爱穿一身质地考究的长衫，活脱脱一个教书匠。但我大哥说，在那个年代里就是手上带着人命的悍匪，进了青儒饭店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因为远山先生一句话，就能把X市搅个天翻地覆。”
孙阎王仰头吐了个烟圈感叹：“地地道道的大青皮啊，在刀口上过活都能养出几分儒意。真是让我们这些跳梁小丑无地自容。”
韩洛书也学孙阎王吐了个烟圈：“孙老哥，我琢磨着你要不在赌博网站里开个专栏，讲讲老炮儿的传记小故事啥的，准能引流量。把我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听得直想往你口中的江湖里跳啊。”
“我呸，老子说的是故事吗？这TM是近代史！”孙阎王美滋滋的打了屁。
不过，远山先生这个名字，韩洛书是真的听过。在他很小的时候，韩八象就有这么个忘年交。这个人甚至还来过他们家，和孙阎王说的一模一样，活脱脱像个教书匠，他和父亲时常在书房一聊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后来老人离开了这个城市，他对韩八象说年轻的时候赶着时间跑，老了却被时间赶着跑。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临行前，他还送了韩八象一幅字，而幅字就挂在韩洛书家的书房里。
笔法连绵回绕，奔腾放纵，潇洒肆意的大草。光是看，都有股一泻千里的气势。
“行至远，则休矣。若不还，便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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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和王德顺一行十几个人同时推开了包间的门。
孙阎王没笑脸相迎的站起来，王德顺也没自来熟的坐下。
刘小刀看着王德顺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眯着眼解下了两粒衬衣扣子。
韩洛书瞧着有些古怪的气氛，十分笃定如今的江湖比远山先生那会儿要有趣的多。
孙、王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对视了一会，孙阎王先开了腔：“约王老弟吃个便饭，用得着这么大排场吗？”
王德顺选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他眼睛往四周瞄了瞄说道：“和阎王爷吃饭，不带些小鬼，总觉得失了体面。”他转头示意身后两个小弟和他一同坐下。
孙阎王挠了挠后脑勺，转头问刘小刀：“小刀，你是怎么办事的？把剩下的椅子撤了，这顿饭是请王老弟一个人吃的。”
赤裸的下马威。
王德顺的两个小弟尴尬的僵在一旁，坐下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刘小刀对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撤掉了多余的凳子。
只见那个服务员手脚麻利的当着王德顺一众小弟的面把两个椅子撤走了，手都没哆嗦一下。
韩洛书心想，真不愧是青儒饭店养出来的崽，王德顺那群人看着都来者不善，这服务员还真是一点没把他们放心上。
王德顺的脸很快黑了下来：“阎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阎王笑了笑：“王老弟，我呢，虽然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但不代表我的饭可以让百家人吃。你能坐上这个桌子，是我孙亮觉得你够格，但你身后这些人，不太行。”
孙阎王可以和刘小刀吹牛打屁，是因为刘小刀当年替他挡过刀；也可以和韩洛书称兄道弟，是因为韩洛书帮他把赌场生意翻了倍。佛家讲因果，地下的阎王也讲因果。
投桃报李可以，乐善好施可不行。
孙亮能被道上大大小小的角色称一声“阎王”，绝不是陪笑陪出来的。王德顺这种半黑半商的中不溜，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王德顺狠狠往地上吐了口痰：“行，那咱就别浪费时间了，今儿你是东家，你招呼。叫我来是想谈什么？如果我没记错，和你应该没什么瓜葛吧？”
刘小刀从身后掏出一个商业计划书放在桌子的转盘上，手轻轻一转，便停在王德顺面前。
孙阎王开口道：“王老弟是生意人，那必然是叫你来谈生意。你手里的这份东西，是城北即将竞拍开发的一块地，提前知会你一下，这块地十有八九会被我拍下来。但我呢，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不知道这行的水到底是深是浅，需要个人替我探探路。我相信王老弟是个敢赌的人，也是个不想一辈子在行业下游喝汤的人。”
孙阎王顿了顿，用筷子夹起一块东坡肉，起身放进王德顺盘子里。
继而咧开嘴问道：“我说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