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韩八象。
落日熔金的周五傍晚,大学生们早早离开实验室,成群结队走出校门。他们流散在小贩的叫卖,网吧的烟尘,奔走的车流之中。
学校里逐渐熄灭的灯与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星相辅相成。
很快,整栋教学楼黑了下来,只留韩八象一个人的实验室亮着炙烫的白光。
韩八象,省内最年轻有为的理论物理学教授,他对时间本质的探讨在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都无人出其右。特别是线性时间论对多元宇宙的否认,进而对薛定谔方程提出有力的质疑,使得量子力学的研究从基础层面重新找到了拓展方向。
学生们喜欢他,因为这个老师的物理课,不仅仅是一个个让人懊恼的字符,而是包罗万象的宇宙。他口中的时间,不再是一个由两笔构成的t,更像是为万物的归纳和总结,是佛家因果也是道法自然。
学校领导喜欢他,因为这个老师的研究成果,在国内教育界和物理学界都拥有史无前例的突破,他为学校争取到的资金优待和资源倾斜,让其他导师望尘莫及。
韩八象总是戴着一副老学究眼镜,本来还算有点味道的长相被他长期抽烟的习惯熏的有些陈旧,藏在镜片后的眸子里常常带有一抹被时间晕染过的苍老。
手头的项目,似乎遇到了某个难以突破的瓶颈,他摘掉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窗外的学校已经彻底静默下来,韩八象喜欢一个人处于安静的氛围中进行科研和探讨。
因为他相信,大多情况下,推动这个世界前行的不是一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而是有某个人脑海中卷起的一瞬涟漪。牛顿如此,爱因斯坦如此,图灵如此,薛定谔也是如此。
独立的个体,常于净处看本,常于禅中得道。科学和哲学,哲学和神学。说到底,是逻辑还是联系?是因果还是统一?
韩八象摇摇头,立刻为自己这种唯心主义思想感到脸红。他重新戴上眼镜,准备再次推演一边手头的理论。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彻底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了。
空气中先是响起一种像收音机里空白调频的声音。
滋滋滋。
随后,一双手伴随着电波声凭空闪现出来。那不是一蹴而就的出现,是如同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空气中的粒子汇聚在一起,拼凑重构的效果。
接着,是头,韩八象甚至能够看到头骨覆盖下的脑子像一个正在生长的小肉团不断繁殖增大,最终被表皮细胞包裹在内。
然后是身体,五脏六腑,骨骼胸腔被血脉和经络勾连起来,一点一点变得具象而真实。
最终,一个完整的人出现在韩八象面前。
即便如韩八象这种研究了半辈子物理学的坚定唯物主义派看到这种画面,也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少年,带着黑色的兜帽,脸被埋进阴影里。
“你…是谁?”韩八象惊魂未定,但多年来的科学素养还是让他强行凝了凝心神,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鬼神的。
少年看了看韩八象,拿起桌上题为《宇宙中的时间与空间坐标》的论文报告看了看,淡淡开口道:“错了,时间就是空间。”
这个少年的说话与行为和正常人无异,只是开口说的话却有些让人莫名其妙。
韩八象没有在意他的话,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少年推下帽子,那是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韩八象的最得意的学生之一,鲁依然。
“小鲁?”韩八象吃了一惊。
“我不是鲁依然,我就是你。”少年再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韩八象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听到少年的话还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如同听到一则惊悚的预言。
少年看了看腕表,神色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你一定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韩八象没有作声,他皱了皱眉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时间的本质并不是一个物理量,也不是一个维度,它更像是一道枷锁。我们所处的时空不
是不是线性的,更不是多元的,我难以给你形容出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我会带你亲眼去看。”
韩八象定了定神,他显然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名为鲁依然的学生,以及他口中这些荒谬的话。
“是的,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些话。但我相信你会,因为你,就是我。并且用不了多久,你手头的推演就会告诉你一个让人绝望的现实,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少年的眼神开始显得有些焦急,他思索了一下,声音深沉道:“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们和陈易眠收容的那些尸体现在进入最终实验阶段了吧?”
韩八象突然一瞬间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
这不可能,这个实验是ZF最高机密,除了陈易眠和他,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作为回报我会带你看时空的真相,前提是你能承受得了真相的重量。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旦选择跟我走,就代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韩八象这个人。你会和我一样,永远流浪在你现在认知的时空之外。”说着,少年拿出了一副老学究眼镜轻轻放在韩八象的工作台上,那副眼镜和韩八象脸上戴的如此相似。
韩八象沉默不语。
“三天后的这个时刻,我来接你。”少年说完又看了眼腕表,突然间,如同被某种巨大的能量泯灭了一般,活生生破碎在韩八象面前。
像一阵粉尘,被风一吹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八象被眼前的情景震撼的无以复加,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现有世界里,所有的科学理论。这个少年的出现,他的消失,还有他无根无缘的时空理论。
他的脑子此刻被刚才的少年搅乱成一锅粥。
时间,宇宙,长生,轮回,因果,所有的一切。他看过的,想过的,推演过的,矛盾过的每一个学说在少年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无力。
“时间真的不存在吗?”韩八象取下自己的眼镜,又拿起少年留在工作台上的眼镜比对了一下。
除了略显陈旧外,几乎没有区别。
就连妻子当年送给他时,刻在眼镜架上的两个字都丝毫不差。
那是他儿子的名字,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