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皇帝在这一年选秀,欢颜又刚好几笄,名单自然在列,李世旭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让欢颜进宫,寻找机会,再然后,便有了之后的种种。
而至于欢颜离开李氏夫妇的那三年,其实根本就不是离家出走,她想要学医,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无非是得到消息,知道秦非墨的弱点,故而,她向李氏夫妇央求去往楚国,求得医术。
李氏夫妇最疼她,虽然开始的时候不答应,但耐不过欢颜的软泡硬磨,最终只好答应下来。
而欢颜在天顺医馆里,便将昔年秦非墨与温锦言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初次到皇宫,那一曲琴音,不过只是为了试探,秦非墨对温锦言的情罢了。
她本想一步步接近秦非墨,奈何事情转变得太快,也是她自己想得太过简单,竟在第一件事上便被齐妃狠狠罚了一顿,还差点被赶出宫。
她是带了目的而来,怎么可能就这么出宫去?是以,她用那样的方法,来换得自己留在宫中。
即便是住在清冷的宫殿,亦或是被打入冷宫,只要她人没有出皇宫,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她有的是耐心。
只是,一切计划虽然达成,可终究是有了一点不同。
锦言那时候对她说的话,历历在目,直至,她与他真正在一起,她才觉出锦言那些话的真实性:秦非墨,的确是一个缺爱的人。
有那么一瞬,她竟不想报仇了,就这么和他在一起,偎在他怀里,时间静止,地老天荒。
她陷在柔情中越发无可自拔,贪恋,像是罂粟,深深扎进她的骨血中,从此,再不能脱身。
她希望他们之间可以纯净,可是,偏生,那么多鲜血活生生的折磨着她,她每想要放下一分,那些厮杀、血液、亲人的脸就会夜夜入梦,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眠。
直至,哥哥的行动。
她位分低微,不适宜露出身份,甚至,哥哥的人来了,她半点也没有察觉到,直至,那场刺客的诛杀,她听到的那些侍卫口中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哥哥终究是开始行动了。
她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可是时间就像是长了翅膀,飞得太快,一不小心,一切就都不得不拖进现实。
她无数次去想,如果一切就能这么停止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哥哥的再次入宫,竟将她彻底拉进了深渊。
连哥哥都死了,她还怎么能自私的继续去贪恋那一丝的温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她有什么资格?
尤其,她人竟身在这杀人凶手怀中,一切,多么讽刺!
欢颜不敢睡,她只怕一睡又沉入了噩梦之中,她闭着眼睛,脑中全是亲人面目全非的脸,还有她临走时,哥哥一脸痛色,却没想到,那竟成了最后一眼!
身侧的呼吸声,总算是平稳了下来,欢颜侧过眉目,近在咫尺的人,面容俊朗依旧,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只是眉心微微拧着,却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欢颜伸出手来,按上他的眉心轻抚,他眉心的川字这才一点点散去,她看了好一会儿,眸中原本轻柔的柔情忽而就化成了恨,燃烧在她眼底,然后,欢颜死死盯着他,忽然就伸出手去,从自己的发间拔下一根束发的银簪握在手里,然后对着他沉睡之中的颈脖,满眸恨意地死死盯着他,只要他稍稍一动,这一簪子下去,必定结束了他的性命,从此,不但给李家人报了仇,也给哥哥复了仇,而她亦会慷慨赴死,黄泉路上,她必定陪着他。
鼓足了勇气,欢颜只觉牙齿都要咬碎了这才终于下了狠心,手上正打算使力,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一室沉寂。
“皇上,该上早朝了。”
是张礼的声音。
银簪在手中一滑,顷刻便滑进袖中,而秦非墨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欢颜眸中的狠厉早已尽数散去,她看着清醒过来的秦非墨,勉力勾起唇角:“早。”
秦非墨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来,抚过她苍白的脸色道:“睡不着?”
欢颜没说话,秦非墨看了她片刻,随即道:“朕让御医熬些安神的药来,你喝下,等会儿睡一觉,朕先去早朝,下朝了,再来陪你。”
欢颜点了点头,秦非墨这才起身,走到外间,立刻便有宫人进来服侍。
欢颜看着他出门,这才将袖中的银簪拿了出来,她看着银簪出神,终究是艰难的闭了闭眼睛,握着银簪的手指几近发颤。
好险,若是刚刚这么刺下,那么所有的一切便都暴露了!
门外传来殿门开合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远去,欢颜呆了片刻,终究是将那根银簪重新插到发上。
不多会儿,果真有安神的汤药送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给她换药的医女。
伤口处理过,又喝了药,欢颜果真是有了睡意,能睡过去什么都不想,对现在的她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解脱。
在秦非墨这里住了一日之后,欢颜便坚持要回到自己的宫里去,秦非墨给她的是一件单独的院子,离他的寝宫最近,宫名甚是好听,叫沁雪宫。
她被接出来,自然便是出了冷宫,虽然还是采女的位分,但总算是出了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是有机会再得盛宠,可以说,眼下的她已经得了盛宠,升位分只是迟早得事罢了。
欢颜进了沁雪宫的第一日,便闻得有人来探望自己,宫人将那人迎进来,竟是许久不见的谢婕妤。
这一次狩猎,她没有一同前去,听说是照顾孩子,她生了个女儿,小名慧慧,秦非墨给的名字是雅慧,眼下,也不过才几个月大,尚且抱在手里。欢颜见着她进来,急忙要起身,谢婕妤忙按住她道:“你身上有伤,就别起来了,自家姐妹,无须这么客气。”
欢颜微微一笑,也就没有强求,只是拉着谢婕妤的手道:“欢颜在喜乐宫那么多的时日,多谢姐姐一路照料,否则欢颜未必能到今日。”
谢婕妤眸光晶亮:“我就知道瞒不住妹妹。”
欢颜笑着看向她怀中熟睡的雅慧,眸光亮了亮,十分可爱的小公主,肤色特别白,胖嘟嘟的,包子脸,嘴巴只有小小一点,唇色却很是红润,粉粉嫩嫩的,看着就想让人亲一口。
谢婕妤见她的目光发亮,微微一笑道:“刚刚喂的奶,所以这会儿睡着了,想不想抱抱?”
欢颜一怔,抬头看向她,十分惊喜:“我可以吗?”
谢婕妤笑了起来道:“孩子是你接生的,若不是你,我和慧慧未必能有今日,你抱一抱她,理所当然。”
欢颜眼睛分明是亮晶晶的,谢婕妤便跟身侧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立刻上前,扶着欢颜坐得高了些,将她后背垫了靠枕,谢婕妤这才上前,将慧慧放到欢颜的怀里。
欢颜没有抱孩子的经历,只觉得一双手僵硬得厉害,但是,手里绵绵软软得一团,让她的心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了。
她小心翼翼轻轻拖着熟睡的慧慧,慧慧也不知道梦里梦到了什么,竟然笑了起来,欢颜见了,眉眼便弯成了一条线,欣喜极了,“谢姐姐,她在笑。”
谢婕妤看了一眼,眉眼也柔了下来道,“是啊,她睡着了之后经常会笑。”
慧慧如今已经半岁过了,浑身都是肉,欢颜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谢婕妤瞧在眼里笑道:“看妹妹的样子,十分喜欢小孩子,皇上如今这么疼爱妹妹,做姐姐的说句知心话,在这后宫里,没有什么比能有一个孩子更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欢颜微微一怔,不解的抬起头来,谢婕妤又笑了起来道:“妹妹抓紧些,只要算准了日子,很容易便能怀上。”
欢颜的脸色顷刻之间便变了变,谢婕妤见了,眸色顿了顿,只觉如今的欢颜与往日的欢颜似乎很多不一样了,她急忙从她怀里将慧慧接了过来,欢颜的目光在慧慧的脸上掠过,有些发直,谢婕妤将孩子交到宫人手里,随即让人退下,这才回过头来,握住欢颜的手道,“妹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若是信任姐姐,不妨与姐姐说说。”
欢颜看了她片刻种,脸上的悲凉又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眉目弯弯,无邪的笑意:“谢姐姐,欢颜没事,只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情绪总有点不对劲。”
欢颜受伤的事,她自然是有听说,谢婕妤闻言,点了点头:“那你可得好好养着,肩上的伤口,多抹些祛疤的药,可千万别留下疤痕了。”
欢颜点头,轻笑了起来,两人又聊了会儿体己话,谢婕妤见欢颜分明是累了,这才起身告辞,欢颜让人送了她出去,等谢婕妤一走,她脸上的笑意顷刻又跨了下去,怔怔看向窗外的光亮出神。
欢颜养伤期间,秦非墨刻意吩咐了不准人来打扰她,故而,她虽然受宠,却到底无人敢来找她的麻烦。
肩上的伤,足足修养了一月有余,这才算是好完全。
宋医女最后一次来查看她的伤口,没有涂药,只是对着欢颜道:“许采女的伤口已经好完全,不过记得半年内不要做劳累的重活儿,否则伤口虽然好了,可是却会落下发痛的后遗症。”
欢颜点了点头,眉眼轻柔:“我记下了。”
她自己也是略懂皮毛的,这样的常识,自然是知道。
秦非墨忙得很,却还是尽力抽时间来看她,又过了几日之后,欢颜的伤口好得算完全了,这日一早,她起了个大早,特意挑了一件素净的衣服,随即一路去了喜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