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欢颜抱起来,放到床上,欢颜却抱紧了他脖子,搂着他,不肯下来,秦非墨动作一顿,只好自己坐到床上,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低下头来:“怎么了?”
她整个脸埋在他怀里不肯作答,秦非墨伸出手去,托起她的脸,这才发觉她满面泪痕,他顿时一怔,随即拧起眉头细瞧她:“怎么了?伤口又痛了?”
欢颜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落下:“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
那双从来璀璨如星光的眸子,此刻满眸盈泪,怎不让人心疼。
秦非墨轻叹口气,将她拥进怀里道,“傻瓜,怎么会不要你?”他轻抚着欢颜的青丝,缓缓道,“朕在做一些安排,所以,不能这么快让你出喜乐宫,却没想到,将你一个人放在那里,反而让你处于危险境地,你放心,从此以后,你都不必呆在那里了,朕已经另选了地方,往后,你就搬到那里住,嗯?”
欢颜却摇了摇头:“欢颜不想搬出来。”
秦非墨微微一顿,细看她:“为什么?”
欢颜吸了口气,咬着唇瓣道,“喜乐宫虽然是冷宫,可是,那里清静,皇上若是去看我,来去随意,若是我搬了出来,只怕,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她看向秦非墨,眸光一片水色,“欢颜想时刻见着皇上,可是皇上政务忙,欢颜不想要皇上分心,所以,皇上闲暇的时候,去我那里走一走就好。”
秦非墨细细看了看她,终究是轻叹口气道:“可是你的那间房子,刚才,已经被那刺客一把大火烧了,眼下,不能住人了。”
“烧了?”欢颜眸光一颤,心中已经涌起不好的预感。
秦非墨点了点头:“本来御林军没有发现刺客的藏身地,只是依着血迹看到,刺客似乎是进了你的房间,御林军还未进去搜拿,你的房子便忽然起火了,那刺客显然是要玉石俱焚,因为火势太大,救火已经来不及,所以,便只好任由它烧了。”
欢颜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一颗心,缩痛得几乎就要浑身痉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到没有一丝力气:“那……发现刺客的尸体了吗?”
秦非墨“嗯”了一声,“事后屋内有一名男尸,应该就是他了。”
欢颜只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险些便晕了过去。
秦非墨低下头来,见她整个脸都埋在自己怀里,微微一笑道:“哭什么?朕替你报仇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欢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泪却半点没有收起,半响,她哑着声音道:“欢颜是高兴的。”
秦非墨微微一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低低道:“你放心,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欢颜点了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秦非墨低头看她还在哭,无奈只好陪她一起,躺下身去,拥着她道:“天色尚早,朕在这里陪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欢颜红肿着眼睛看了他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往他怀里更深的偎去。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药力的作用,欢颜明明半点睡意也没有,可是,却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然而,沉睡之后,却进入梦境,梦里一片厮杀,无数人的血,溅在了她的身上,她看到爹爹倒在了血泊之中,想去找娘,一转眼,娘亲被人一剑穿肚,就那么活生生倒在了她的面前,她听到那个一身官府的人下令:凡拘捕抗令者,杀无赦!
原本那一剑是该朝自己砍来的,大哥忽然就挡下了她面前的剑大喊:颜颜,快跑!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身子却忽然被人抱起,然后,她被抱着塞进了堂中的一口棺材里,那是爷爷的棺木,因为刚刚去世,须在家中停留三日方能出殡,她就那么躺在尸首旁,还有自己的哥哥一起,生生在里头挨过了三日。
外头终于没有动静了,一切归于平静,兄妹两个几乎要饿晕了,他们才敢去推棺材盖,年幼的身子努力了大半日才将棺材盖推开,好不容易出了大堂,一回到院子,这才看到满院子都是血。
她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想要回头找哥哥,可是,就在这突然之间,哥哥被人一箭穿心,死在了自己面前,而哥哥的身后,男子高大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赫然便成了秦非墨。
欢颜“啊”的一声,从噩梦中醒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身都是汗。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身侧人就这么伸出手来抱他,欢颜一转眸,看到他的脸,梦境再一次冲入脑海,现实与梦境融合在一起,她猛然便“啊”的一声,一下子推开秦非墨,却没想到扯动了伤口,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欢颜,你怎么了?”
秦非墨再次上前来扶住她,欢颜看向他伸出的手,修长有力的指节,绣着飞龙的袖袍,她深深喘了几口气,这才算是终于反应过来。
她抬起眼,满目复杂的看着秦非墨,终究是又一次落下泪来。
“非墨……”她轻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一时之间,仇恨与****徘徊,生杀两难。
秦非墨只觉得她是做了噩梦,受了惊吓,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怕了,都是梦,一切都过去了,只是梦而已。”
若一切真的只是梦,该有多好?
欢颜垂下眸光,眸中一片痛色难掩,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希望,这全是梦境,可是,会有这么清晰的梦境吗?亲人的血,爷爷发臭的尸体,哥哥惊慌绝望的眼神,这一切,怎么可能是梦境?
欢颜本姓李,是南阳太守李梓季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十年前,当时的欢颜五岁,小哥哥十三岁,大哥哥已经成年,大姐更是嫁给当地的富绅儿子,可以说,他们一家幸福美满,安乐富足。
只是,原本这美好的一切,却被一道圣旨打破。
圣旨上说,爹爹李梓季联合几大藩王,结党营私,伺机谋逆,罪无可赦,被判诛九族。
这条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一家人都来不及反应,便被当时的一位将军下令将所有人员缉拿归案,当时的爹爹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好像是与那将军起了争执,那将军便下令,就地屠杀,前一刻还其乐融融的太守府,顷刻之间竟变成炼狱。
她被吓傻了,只知道哭,爹爹的护卫,明叔情急之下,将她和哥哥都放到了爷爷的棺木中,她当时吓傻了,哥哥在一旁死死地拉着自己的手,不让她哭,她也就不敢出声,两人就那么一直躲着,尸体的腐臭让人作呕,可是,他们却不敢出去,大热的天,他们藏在棺材底下,直至实在憋不住了,哥哥看外头没人,这才带着她逃了出来。
府中人,尽数被杀,血流了一院子,她当即便被眼前的场面吓哭了,哥哥捂着她的嘴,不要她哭,告诉她,她要是哭下去,坏人到时候又要来了,他们便无处可逃了。
欢颜当时年纪小,不懂太多,但是,哥哥一说到坏人,她立刻就止住了泪,不敢哭了,两个人在尸体里找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欢颜哭得厉害,哥哥伤心之余,却是恨意难平,发誓,一定要为父母报仇。
他们不敢在府内多做逗留,两个人逃了出来之后,便只能靠乞讨度日,哥哥的目标是复仇,他们就这么一路从南阳沿途乞讨到了京城,虽然一路上,受尽苦楚,可是好在,他们坚持活了下来。
哥哥知道,如果这么一直下去,他们不但报不了仇,很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报仇的那一天,刚巧当时的一户人家贴出告示,招收童婢,李世陨对欢颜好一番交代之后,便将她送进了别人家,他告诉欢颜,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他会在京城谋生,努力生活下来,然后,抽时间来看她。
欢颜答应了下来,哪儿知道,原来那府宅其实根本就不是招收童婢,而是找一位适龄姑娘,当做养女,收养下来,原来,这宅邸夫人嫁入那家多年,却一直无所出,他家老爷后来纳了几房妾室也不见效果,最终,被一大夫瞧出问题出在那家老爷身上,是他自己不能生。
为了不让别人瞧出这样的问题,他们便打算自己抱养一个孩子,刚巧,那时候的欢颜眉清目秀,不是太美,却干净乖巧,深得他们二人的心,便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欢颜本以为,她从此是要在那宅邸生活下午的,哪里知道,却原来,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她要去的人家是一家姓许的官家大户,带她过去,是为了有一个女儿传递香火的。
那家夫人,因为嫁过来好多年都无所出,便一直在山上拜祭佛家,希望能有一儿半女,而那家老爷,许尚书,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没用,没法有孩子,便一直谎称自己妻子早已育有一女,只是陪同妻子在外,没有回来,为了圆这个慌,也为了能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那许尚书这才想了一个这样的主意,用极隐蔽的法子,找来了欢颜,最重要的是,欢颜无父无母,又不是京城人士,不容易被人查出来,年龄上,也符合妻子离开的时间,所以,当他将这些告诉自己的妻子之后,妻子虽然不愿意,但无法生育却是事实,无奈,只好接受了欢颜,好在欢颜模样乖巧可爱,那许夫人开始不喜,慢慢的,时间久了,竟也将欢颜当着自己的女儿养育。
小孩天性顽劣,再加上那时候她只有五六岁,年龄小,又受到许家夫妻二人的疼爱,自然而然,性格也就开朗了,除却偶尔会做噩梦,似乎已经摆脱了幼年的记忆。再加上,许尚书为了掩饰自己无法拥有孩子的事,随后便将府里的妾室全都遣散,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其乐融融过了十多年,直至,欢颜最终长大成人。
而这么多年,哥哥的势力也总算是壮大起来,他几经波折,在一个又一个杀手门中徘徊,好在,那么多年过去,他总算有了自己的一些力气,而现在,她们唯一该做的,便就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