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墨的眸光却依旧锁在她的身上,眸光森冷,“是与不是,朕自有定夺。”
御医很快来了,秦非墨让人负责剩下的缝合,随即看向地上的欢颜道:“你随朕来。”
秦非墨那一下甩得很重,欢颜身上到处都痛,闻言,只得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看了一旁的江映蓉一眼,哆着身子,跟着秦非墨往外走去。
外头还在下雨,宫人当先撑了伞给他,要给欢颜撑伞的时候,秦非墨凉凉地冒出一句“不用”,宫人自然不敢违抗命令,收起伞,乖乖退到一边。
欢颜身子本就不高,又被雨水打着,很是淡薄,寒风中薄薄一片,仿佛一阵风过便会站立不稳,但她始终咬着牙,踱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直至,到了御书房。
秦非墨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将欢颜一人留在房外,道:“自己想清楚,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朕,还有,朕没有耐性,错过这一回,你所有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要想仔细!”
欢颜睁着大大的眼睛,秦非墨说完之后,眼前的门便啪的一声合上,她怔怔立在那里,眼睫分明在滴水,她垂下眼睫,任凭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从第二日秦非墨早朝到探完已经醒来的谢婕妤归来,她还站在那里,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粒米未进。
秦非墨忽然就心里烦躁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让内事监拟了一份圣旨,贬欢颜为采女,迁往喜乐宫,闭门思过。
喜乐宫虽名为喜乐,却是冷宫,欢颜几次冒犯龙颜,明知天顺医馆是秦非墨的禁忌,还用了那里的医术。自秦王妃退离北宇,成为楚国的皇后之后,秦非墨便下了一道旨意,北宇境内不许开设天顺医馆,连所有天顺医馆的医术也不可以有,如果有人一定要寻访天顺医馆,那便只有一条路子,去往楚国,改掉国籍,成为真正的楚国人。
是以,天顺医馆的医术是禁忌,这许才人却偏偏用了,怎不让人怀疑,她会是楚国内?
偏生,她的解释含糊其辞,傻子都知道是骗人的,跟何况秦非墨?
一个毫无医学基础的人,怎么可能看了书上两个字,就会治病救人?如果是这样,人人都可以自学成才了,要师父做什么?
她不肯露底,他自然不会留她。
当天,欢颜的东西就被人送到了喜乐宫。
那是一间非常破败的房间,窗户是坏的,因为昨日下雨,床榻的一半儿都湿透了,那上面的棉被更是湿成一坨,而且房间里到处都是水,根本就没办法住人。
宫人将她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便“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走了。
欢颜顶着一身湿站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吃,半滴水都没喝过,本来就头晕目眩,此刻到了这里,宫人一走,哪里还坚持得住,一跟头就摔了下去,砸在了湿哒哒的地面上。
再次醒来,已是满室月光。
她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色照得苍白如纸。
欢颜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微颤,这才终于是回过神来,知道现在的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
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半边脸都是脏兮兮的,她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随即缓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开始收拾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原本看见的,湿了一半的床竟然已经干透,看窗外月色和星光,白日里,该是一个十分好的晴天才对,所以,算起来,她最少睡了一天一夜不止。
借着月光将房间收拾干净之后,她浑身依旧没有太多力气,便靠坐在床边坐了片刻,肚子饿得不行,她知道自己该去找些吃的,否则这么下去,她挺不挺得过今天都很难说。
她还没出院子,竟看见院子门口放了一个食篮,她眉心堆上些许疑惑,走上前将食篮打开,竟发觉是满满一篮子的吃食。
欢颜看了看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发现,顿时,也管不了了,拿起东西便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食盒中还剩下不少,欢颜总算是松了口气,将食盒拿进屋里,然后换了一身衣服,躺在破旧的床上,虽然床板硌人,但总算是能睡上一觉了。
这一觉,便直接睡到第二日清晨,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她这才悠悠转醒。
身体的无力感去了大半,欢颜草草收拾了一遍自己,出来,这才终于是看清自己所住的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那是一间十分破败的院落,杂草长了大半个院子,不过,却着实是个绿意葱葱的好地方,阳关之下,荒芜之中却满是生机,欢颜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她一点点从扎草开始处理,不急不慢,日近黄昏的时候,院子竟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若不看里面得房舍,根本瞧不出这是一座废弃得宅子。
欢颜并不知道是谁给自己送的食物,眼下正是夏季,食物并不好留,不过,对方分明考虑到了这一点,给她的,都是一些能留并且填肚子的吃食。
一连半月,每隔几日就会有食物送来,欢颜后来突发奇想,将用完后的食盒放在院子门口,在里面留了一张字条,果然,次日再看,里头竟有她要的东西,她瞬间欢喜至极,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处冷宫,在别人眼里有多凄凉。
那些都是一些生活所必须的种子,冷宫里地面大,人又少,这给她提供了良机。
虽然冷宫关的都是一些心如死灰的弃妇,但是,生的欲望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本能,欢颜很快与几名宫妃熟悉,虽然邀请她们一起农作花费了不少气力,但是,她有的是时间,几月之后,渐渐有弃妃参与到她农作的行列中,很快,她们便建起了自己的院子,不再仰人鼻息,开始自给自足。
到底是她们这边的动静大了,慢慢就传到了后宫里,紧接着,就传到了秦非墨的耳中。
了无生气的冷宫竟然变成了如百姓田耕的场所,这样的变化,怎不令人吃惊?要知道,那些妃子昔年可都是大家闺秀出身,从来只拿针线,到了今日,竟然开始了耕农,这传出去,不但有损天子颜面,而且,更让人笑话!
秦非墨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奏折上划下重重一笔,他拧起眉头道:“许采女带的头?”
张礼俯低身子回道:“是的,皇上,听说喜乐宫里那些人如今都不需要供饭了,她们设了自己的厨房,自己吃自己种的东西,日子过得半点清寡都没有,反倒……很是热闹。”
秦非墨放下笔来,半响没说话。
张礼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将他批阅过的奏折一一放好,随后,静静随侍在一侧,不敢出声打扰。
他察言观色了半天,最终,斟酌许久,到底是问了出来:“皇上,需不需要吩咐人去压制?毕竟这样,有损……”
“不必了。”秦非墨忽而又重新拿起了朱笔,开始继续批阅奏折,漫不经心道,“她们喜欢怎么折腾,随她们去。”
张礼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神色,躬身应下。
又是一月过去,年关将至,一场大雪覆盖后的皇宫慢慢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除夕夜,家宴过后,便是无休止的的欢庆节目,火光冲天的焰火声,整个皇宫都是明亮的。
秦非墨难得有一晚歇下重任,遣散了随从,他走着走着,竟不自觉走到了曲池边上,粼粼湖水泛着皎洁月光,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池中有很多花灯,大多是宫里的人放的,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几只,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心愿,有盼着早日到了年龄出宫去,也有的,盼着得主子得欢心,可以多要一些赏钱救济家里,或者,升位分,成为主子身前的红人。
这些花灯,大多都是鲜艳的色彩,一色的粉红色,很是好看。
秦非墨眸光一转,忽而就见着对岸似乎隐约有什么人影停在那里,他极目看去,这才看清,是一个人在放花灯,对面是上游,他这里是下游,秦非墨隐在一片丛林中间,他身上穿的又是黑色龙袍,对面的人,显然就没发现他。
等她放好了花灯,转身离去之后,秦非墨看着那花灯缓慢飘向自己面前,鬼使神差的,竟然蹲下身去,将那盏用白纸糊住的,极为简单的花灯捡了起来,可是,待他看清花灯上本该填写愿望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时,他的视线微微凝住,旋即看向,那早就已经不见了的人。
曲池对岸,就是喜乐宫,刚刚放花灯离去的女子,不是许欢颜又是谁?
她分明被关入冷宫,该有满腔委屈,满腔心事才对,可是,这花灯之上,竟然空无一字,秦非墨想起昔日唯有的几次见面,她虽然唯唯诺诺,却分明狡黠聪慧,性格虽然活泼,却也颇有几分胆大妄为,否则,也不会有胆量跟自己谈条件。
明明看起来明媚如阳光,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谢婕妤性命,保下她们母子,而今,在这所有人都会许愿的花灯上却空无一物,他只觉,这女子就像是一层谜,他以为拨开了些许,却原来,从来都只是在外围,从未进过她的身心。
不知怎么的,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几乎是瞬息便让他想到了昔年初见的那个女子。
高堂之上,她以大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谈律法大论,明明面容尽毁,那双眸子却璀璨如星,透着的光芒,与眼前的女子何曾相似!
秦非墨微微敛下眸光,看着手里空无一物的白色花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御案之上,秦非墨看着手里这份详细的身世资料,大到家族脉络,小到一次病痛都记得清清楚楚,整整十页纸张,却没有一个信息是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