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礼应了一声,瞧了瞧秦非墨,欲言又止。
秦非墨却似后头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是。”张礼巍颤颤地捏了一把冷汗,随即道,“皇上,请恕奴婢多嘴,秦王虽然有过不少功劳,但在这件事情上,本就是他咎由自取,皇上何必为了他,连那对最喜爱的夜光杯都给送出去?奴婢没记错的话,昔日太后含沙射影的讨要过好几回呢,皇上都没舍得给。”
秦非墨沉默半响,随即缓缓合上眼睑道:“就当是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这个“她”也没指名是谁,张礼听得稀里糊涂,却见秦非墨已经站起身来,似要步入雨幕,他急忙收起思绪,撑了伞跟了上去。
说来这天儿也真是奇怪,早上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才刮了会儿风,居然就下起雨来。
张礼忍不住从心里抱怨一句,急急的跟上秦非墨的步伐,也就忘记刚刚他说过什么话了。
锦言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明明万里碧空,却忽而下起雨来。
院子外似乎一直都有人络绎不绝的样子,她知道是府里来打听消息的丫鬟婢女,还有那些妾室刻意的走动,她都懒得理会。
因为秦非离吩咐过不许人打扰她,那些人,自然是被管家拦在外面进不来,所以,她也就没什么担心的地方。
不过,因为已经立了秋,雨水打在身上倒真是凉得很,锦言也怕感染风寒,便只好窝在房间里,盖着薄毯,静等秦非离的到来。
秦非离回府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虽然有下人给他撑伞,但他的衣服还是湿透了一半。
锦言急忙上前递了毛巾给他,一边给他抖落着衣服上的水,一边问道:“走路这般急做什么,身上都淋湿了!”
秦非离见了,急忙躲开一些,义正言辞道:“你别弄,雨下得太大了些罢了,你现在怀有身孕,别让雨水落到你的身上,若是得了风寒便不好了。”
锦言撇了撇嘴,转过身去,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服出来道:“既然身上都湿了,便洗个澡吧,我让人提热水来。”
“别。”秦非离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坐在贵妃榻上道:“你就别去了,我去就成,我们一起洗。”
锦言脸上一红,正要反驳,秦非离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有事与你说,等下边洗边说。”
锦言略略一顿,随即咬了咬唇,这才点了点头。
热水很快提进屋里,秦非离当当先脱好衣服下去,这才来搀扶锦言进去。
两人这么久以来,虽然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但一起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锦言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但好在是想到她现在已经怀孕,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便强迫自己镇定,这才勉强入了水,不过,当视线触及对方身上不该看的地方时,还是羞红了脸。
秦非离圈着她,手指缓缓抚上她的小腹道:“我今天去求皇上了,皇上答应为我们去太后那里说情,所以,现在的我们,只需要等待太后的懿旨就好了。”
“真的?”锦言当即一喜,皇上能同意,太后那边就问题不大了。
因为毕竟是自己儿子出面,太后就是自己心里不乐意,也得给这个儿子面子,所以,这件事,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锦言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顿时道:“你怎么说服皇上的?”
秦非离拧了拧眉:“说来也奇怪,皇上起初似乎是要刁难与我,可是不知为何,后来却突然放弃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锦言微微一怔,脑海中下意识掠过秦非墨那张淡漠的脸来,又想起上一次相见,他说过的话。
他说,她变了,可是,这一句话之后,却再没有后话。
秦非墨这个人,似乎很难叫人猜透心思,锦言至始至终也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现在看来,秦非离似乎也是看不透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升起一丝叹息来,忍不住,她对着秦非离道:“复仇的话,是不是,连皇上也得算计在内?”
秦非离略略一顿,低头看着她:“怎么突然这么问?”
锦言旋即回过头来看着他道:“当初,将你和你母亲赶出皇宫的人,是当今宁太后,那个时候,你才三岁,皇上也不过六岁吧?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什么都不懂才是,所以,这一场祸事里,他其实,可以说是置身事外的,对不对?” 秦非离凝眸看她:“皇家的祸事,又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若说无辜,皇宫里有太多无辜的人,可是又有哪个无辜的人得了善终?那些尚未出世的皇嗣该是无辜的吧,可是,扼杀在母体腹中的,数不胜数,那些踩上血肉城池,爬上最高位的人,脚底下,踩的,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妃子,可如此又如何?无辜,是给弱者的,显然,秦非墨并不是这样的弱者。
秦非离的道理,锦言不是不懂,她也知道,即便秦非离只想要报复宁太后一个人,秦非墨身为宁太后的儿子,又怎可能陷自己母亲于危险之中?他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这场祸事,他也做不了那个无辜之人。
锦言心里轻叹一声,缓缓偎进秦非离怀中道:“我只希望,你可以有全身而退的那一天。”
复仇纵然是他此生必做的事情,可是对于她来说,他只是她的丈夫,并没有除此以外的身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守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秦非离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锦言紧阖的双目之上,眸光深沉如墨,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来,落在锦言的小腹之上道:“你放心,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会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
锦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鼻翼却终究是忍不住有些酸涩起来。
“你在哪里,我和孩子便在哪里,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这一次,秦非离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他缓缓低下头来,封住她的唇,锦言嘤咛一声,双手攀上他的颈脖,热情的回应着他,像是一场看不见未来的梦境,只希望,珍惜这一刻,依旧存在的时光。
三日之后的清晨。
太后终究是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不过,却并不肯给锦言正妻的名分,锦言也不知秦非离是用了什么方法,太后终于是答应了下来,却提出,要让锦言入宫一趟,她要亲自见见这个女娃。
宁太后的心性,秦非离自然是了解,更何况锦言现下怀了身孕,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锦言单独行动的。
所以,这日本来说好的,是要锦言一人入宫,秦非离却还是陪她一起到了太后的寿康宫。
彼时寿康宫热闹非凡,听说是护国寺修建佛堂的事情置办了下去,太后心情舒畅,各宫嫔妃自然不肯错过这个阿谀谄媚的好机会,纷纷前来请安的同时,陪着太后唠话常,竟到了现在还未各自回宫。
而锦言是等着秦非离下朝一起去的,所以,他们去的时候,秦非墨刚好先他们一步到达寿康宫,皇帝来了,嫔妃自然是更不愿意走了,他们进去的时候,便见了一屋子的人,不止皇帝太后以及各个嫔妃,连皇后温歌吟也在。
宫里有关于她与温歌吟双胞胎的事情,几乎人人都听说过,从前的那些嫔妃,大多见过锦言,但三年的时间过去,这堂中又坐了多少旧人?
所以,锦言一出场自然是成了焦点,这些目光中,或新奇或嫉妒,她见怪不怪,不过,唯一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涟漪的是,位于温歌吟下首的位置,正坐着一位盛装嫔妃,那一身宫装红袍尤为抢眼,头上的金步摇璀璨夺目,不仅如此,她生得貌美如花,明眸皓齿,纵然美貌不过皇后,此等妆容却无疑是众人之中,最为光彩夺目之人。
锦言看过去的时候,她的视线正发亮的落在自己身上,锦言怔了下,这才认出来,这明艳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与她结拜过的环妃。
比之于三年前,她丰腴了不少,精致的红色宫装穿在她的身上,大小合称,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当真是一位十分美艳的女子。
锦言对她略略一笑,环妃的笑意顷刻就爬上了眉梢。等着锦言和秦非离跪拜下去行礼之后,她便从自己的上位起身,风情万种的步至锦言身侧,一伸手作势便要扶起她道:“妹妹,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她的话音刚落,上位忽而就传来一道细咳声,随即,只听得太后严厉的声音传了下来:“环妃,莫要胡闹。”
环妃嬉笑着看过去一眼道:“太后,臣妾与妹妹几年未见了,这刚见面,难免兴奋,您就莫要怪臣妾了好不好!”
太后瞪了她一眼,看似有责怪的意思,却并未说什么,锦言心里诧异了一下,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问什么,只能尴尬的僵持在那里,起身也不是,重新跪下去也不是。可是,太后可是并未说过平身的,故而,秦非离也还在一片跪着,环妃看了锦言一眼,锦言也看向她,纵然是有太长时间没见面,可是环妃这一眼,却分明就似瞧出了什么一般,又是一笑道:“太后,今儿难得喜庆,您就莫要秦王跪在这里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她这样一张巧嘴儿,在这里独自一人自圆其说,竟丝毫不觉得冷场,秦非墨闻言,微微一笑,看向脸色不悦的太后道:“母后,今日难得喜庆,朕已经吩咐下去,让底下的人勤快些,若是快的话,佛堂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完工,可不算是了了母后一桩心事了?”
太后闻言,脸上果然有所缓和,她看向底下的秦非离道:“平身吧,给哀家请安而已,不必这么跪着。”
说罢,她便吩咐一侧的宫人道:“赐座。”
锦言和秦非离纷纷叩谢后,这才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