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的目光落在那根簪子上,细细的摩擦了下,才道:“你一定不记得这个簪子了吧?山谷里的那晚,我用这个束发,后来便一直没还你,我偷偷将它收了起来,私心里想着,这根簪子便当成是你我的定情信物……现在,也通通还给你。”
她手腕轻抬,那簪子跌向地面,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簪子与石头地面相撞,顷刻间便碎了,锦言无动于衷,随即抬起头来看向秦非离,却见他的眸光尚落在那根簪子上发怔,锦言随即笑着道:“碎了便碎了,反正你有的是钱,想来,也是不需要的东西。”
她随即吐出一口浊气来看向他:“好了,我该做的,都做完了,现在你要怎么处置我,杀了也好,生不如死也罢,悉听尊便吧。”
秦非离的目光这才从碎玉上落回她的脸上,她的眸光清澄如水,仿佛一切过往当真就这么说弃便弃了,毫不在意,秦非离心口忽然涌出一股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来,他盯着锦言看了一会儿才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先例,既然这些你都不要,那便都扔了。”
他迈开脚步一觉踹去,碎玉、面具、匕首,顷刻间便都钻进丛林之中,在这黑夜里彻底消失不见,他随即背过身去吩咐身后的家丁道:“将王妃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锦言垂下眸光,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甚至连看都不曾看那些钻进丛林的琐物一眼,秦非离瞟过她一眼之后,最终负气一般的大步离去。
居然再一次来到了柴房。
不,具体的说,应该是这尊身体再一次来到了柴房。
那个梦境太真实,真实到让她认为那就是事实,在如同这样一个柴房内,绝代美人的面目被毁成了那般,也难怪身体的主人怨气太重,即便是沉睡了也想要重新回来,报仇雪恨。她现在倒反而希望将这具身体让给原来的主人了,只可惜,她已经许久都不再有头痛的毛病,并且,也再没梦到过从前,身体里原本的那个真实的温锦言,应该是彻底被她压制住了吧?
锦言叹息一声,躺在草堆上,柴房自然是堆积杂物柴草的地方,很脏乱,也很潮湿,空气里甚至有一股霉味,尤其是现在的天气,蚊子已经开始出没了,所以锦言躺在里头倍觉难熬。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让自己适应环境。
好在,头几日里被蚊子咬得夜不能寐的她,在经过五六天的适应期后,总算是能睡着了,虽然是时睡时醒,但总能睡着不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要知道,她这些天,已经被蚊子折磨得不行,好几天都没睡着了。
虽然被关在柴房,但是,吃的东西还是会有。每天按时都有人送吃的来,只是来人已经不是王婆婆了,锦言也不知道现在王婆婆怎么样了,但逃跑这件事,是她一人策划,跟任何人都无关,想来应该不至于连累到王婆婆。
这般安然渡过了十日,暗不见天日的柴房外忽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彼时的锦言正躺在草堆上,偷着从瓦片上投射下来的一小块有阳光的地方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她几乎是立刻睁开眼,却并没有动作,随即,刺眼的光亮射入,她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形立在门口,她眯了眯眼家,再次定睛看去,这才看到,来人居然是秦轩。
她依旧躺在那里未动,秦轩走到她身前,躬身道:“王妃这几日受苦了,属下奉王爷命令前来接王妃出去。”
锦言眨了眨眼睛,没有动作,秦轩便再次躬身道:“还请王妃随我一同出去。”
锦言随即动了动,只不过她躺的时间太长,有些起不来,她随即伸出手来道:“秦轩,你拉我一把。”
秦轩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扣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便将锦言拉了起来,可她分明浑身都是软的,他将她拉起,她整个人又跌了下去,秦轩急忙伸手去扶,这一下子,锦言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秦轩当即身形一僵,却并没有立刻将她推开,锦言垂下眸子,试了好一会,才站直了身体,随即不好意思般的道:“躺得久了,没力气。”
秦轩点了点头,面无异色,随即退后一步松开她,走到门口,拉开柴房的门道:“王妃请。”
锦言随即拍了拍屁股上的稻草,走上前去,大步出了柴房的门。
她在柴房待了那么多天,柴房既热,又有蚊子,她此刻早已浑身狼狈不堪,不仅头发乱糟糟的,浑身上下都沾了草不说,身上还散发一股臭味,再加上那一张可怖的脸,所有见着她的下人,无不嫌弃得退避三舍,唯有秦轩,一直不急不慢地跟在她后头。
要见秦非离,自然是要先一番梳洗。
秦轩将她带入她与秦非离原本的寝房,自有丫鬟前来服侍她,锦言也不反抗,等她梳洗完毕,换了装扮,戴上面具,分明已和从前无异,秦轩一直候在房外,这会儿见她梳洗完毕,便直接将她往外头领。
锦言正觉奇怪呢,怎么好端端的,秦非离这是要带她出府不成?不过她也不过问,秦轩怎么说,她怎么做便是。
一路直接来到了府门口,早有马车在外候着,秦轩请她上马,锦言愈加惊讶不已,这秦非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身处马车之内,她竟然看到里头一口大箱子里,全是自己从前的衣物,就连以前在王府制备的那些医药用具都在,锦言就更加奇怪了,她到底是忍不住了,从马车里钻出头来,询问正在赶车的秦轩:“我们这是去哪里?”
秦轩低头回道:“王妃到了便知道了。”
锦言纳闷着缩回马车之内,等看到马车分明是往出城的方向而去,这已经并不仅仅只是诧异这么一回事了,一直到,马车就这么直接出了城,傍晚的时候停在一个叫泗水镇的镇上,秦轩径直将马车停在一家“有朋客栈”的门口,这才将锦言从马车上接了下来道:“王爷在客栈里等王妃,王妃进去吧。”
锦言尚有狐疑,已经有小二帮忙把她的行礼箱子搬了下来,锦言再次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脑海中忽然便冲入一个想法来:秦非离也在这间客栈,她犹记得那日王婆婆所说,他接下淮江瘟疫之事,而药箱里有医用药具,莫不是说,他这是要带她去淮江了?
并且,这的确是去淮江的路。
他们一进店,店小二便将两人往楼上领,随即在一件客房门口停下道:“两位客官,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房间里面有袅袅琴音传出,锦言并没有别的动作,倒是秦轩开了口,轻唤了一声“公子”,里面的琴音顷刻便停下,随即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进来。”正是秦非离的声音。
秦轩随即推开房门,锦言正站在门口,房门一开,她顷刻便看到里面的情形,当即一怔,房间里并不仅仅只有秦非离一人,还有一个锦言认识的故人,就是当初给秦非离治腿的那位流芳楼的头牌,同为医女的青衣青姑娘,而刚刚弹琴之人,赫然便是她。
秦非离坐在案上,她在案下抚琴,虽然看起来十分礼数,但此等情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免不了让人多想,尤其是青衣在看到她们进来,尤其是看到锦言时,当即脸色一红,有些支吾起来,她似是不知道来人竟会是她。
秦非离淡淡看了二人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秦轩领命之后,便迅速带锦言出来。锦言也不说话,既不询问,也不反抗,安然随了秦轩到另一间厢房内,直至随行物品放下,店小二又送来了些吃的,她用过之后,便直接卧下了,也不去管那不远处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还有,琴瑟和鸣,仿佛,她真的心如止水一般。
她猜得没有错,秦非离一行果然是要去淮江,直至第二日上路,锦言才知道实情。
瘟疫向来无法控制,秦非离要做的,是安抚难民家属,做此次瘟疫事件的善后工作,同时,将患有瘟疫的人隔离起来,封住城门,不许患病人员流通,而朝廷为此拨下的粮草和银子,三日后会随了大军一并去往淮江,而他们一行人,则是轻车便装,提早过去查探情况。
这次的瘟疫,规模极大,才一月未到,已经死了上百来万人,秦非墨原本也是拨了官员下去,可是压根就没处理好这次事件,直至秦非离自动请缨,他这才重新安排了他去替换。
这样大的事情,处理好了,是得民心,处理得不好,很有可能一个不慎将自己的性命都赔掉。锦言总算是知道秦非离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了,一来,是怕她逃跑,二来,她会医术,到时也许能够帮上大忙,还有青衣,青衣也是会医术的,秦非离的算盘可是打得响亮亮的。一来,办公事却带上一个妓女同行,免不得让人怀疑他的处事能力,但另一方面,只要他成功处理掉这次事件,妓女同行,反倒是掩藏了他自己的锋芒。即便才能如何卓越又如何?终究不过一个流连花丛的浪子,这样一来,不是更容易叫人放轻戒心?
淮江的路程有些远,马车上的日子起码得行七日。连日来,锦言无所事事,自然是昏昏欲睡,不过偶然间清醒的时候,她几乎都能看到,所经过的城镇,无一不在谨慎排查,所有出入城门的人,一律得经过查验,没有患病,方可放行,一旦发现有患病症状,直接便拖了下去,锦言看得多了,心里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