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爷面如死灰:“是啊,夏姑娘,我们老两口子一大把年纪了,实在经不起吓。”
锦言深吸口气,“手术”一词,在古代,就是恐惧的代名词,“开膛破肚”那就离死不远了,更何况是开颅?她看着吕氏夫妇正色道:“大爷大娘,这样大的事我又怎么可能跟你们开玩笑?这种做法叫手术,就是从头部取一个口子,将头上长的东西给取出来,这样病才会好。你们乍然听到可能觉得惊世骇俗,但是这种医法的确是存在的,只是因为风险太大,很少被世人所接受,所以,几乎没有被实施过,但是,二狗哥的病,只有这一种医法。”
她看着吕氏夫妇惨淡的脸色,垂下眸子道:“我也只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有所担心,可以不同意手术,但是……”她看向吕二狗,前世,她虽然各个区域都有涉猎,大事最擅长的,却并不是脑外科,所以,对这项手术,她心里还是有忐忑,所以,她不能替病人决定生死,只能让他们自己考虑。
根据吕二狗的描述,她判断病情并没有至晚期,只要及时手术,应该是能救活的,但是,她也怕,这个决定一旦下下去,会害死这对夫妇唯一的孩子。
人命何其重要,不是她可以肆意妄为的。她不擅长脑外科,并且,手头没有任何手术器具,也没有现代的医疗设备,她根本就不敢做这样的大手术,可是,如果不做,二狗又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对她,对吕氏一家,都不是那么容易做选择的。
吕大娘和吕大爷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是吕大爷开了口:“那,夏姑娘,如果我们同意这个手术的话,是由谁来做?令尊吗?”
锦言抬起头看他,语气平静道:“是我。”
闻言,吕大娘和吕大爷再次诧异了,连一旁的秦非离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若有所思。
吕大娘到底是不相信,迟疑问道:“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你还这么小,即便是从小学习医术,也得从七八岁才开始吧?几年的时间,你有把握吗?”
锦言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我只有二成把握。”
吕大爷吕大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希望破灭。
两个人瘫软在位置上,一时之间,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锦言看向他们,又看了看秦非离,才道:“如果你们同意做这个手术,请提前告诉我,因为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另外,我可能不会在这里久待,我出来得太久,我的家人该着急了。”
锦言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对吕氏夫妇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出了院子。
她有些抑郁,也不知是因为二狗的病还是因为秦非离,只觉心口郁结难开,难受得很。
吕林村上连着山,下连着海,她找了一块岩石坐着,吹着海风,感觉凉风将她的全身吹透,连心窝都是凉凉的,她这才觉得好了几分,可是回过神来之时,分明发现,脸上竟是一片风干的泪。
她慌忙擦了擦,却又越流越凶。锦言未曾经历过爱情,从来不知道情之一字这么伤人。她越看大海的广阔无垠便越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天地之大,她的家人却都在另一个时空,深她孤零零一人在此,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在古代生活得很好,却到头来,依旧忍受不住蚀骨的孤独和寂寞。
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融入不了这个圈子,如果是在现代,二狗脑子里的瘤子还十分小,一个手术完全可以搞定,可是在古代,不仅仅是手术骇人听闻,实施起来,连她一个女博士都没有把握。
她也就只能做做剖腹产的小手术,像这样的大手术,没有现代仪器,要怎么去做?不仅仅要面对血流不止,伤口割开之后,血液会将筋脉都遮住,人脑那样的地方,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取人性命,她根本就不敢随随便便去尝试。
说起来一手医术,却原来,离了现代仪器,她什么都做不了。她顿觉自己哪一样都不如意,一无是处。
锦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海边的,她也没有任何的想不开,她纯粹只是心口郁结难解,想要吹吹海风罢了,可手臂无端却一重,她回过神来,正看到秦非离脸色有些难看的将她往回拖,她一时也未发觉自己是一直往海中走,只是看到秦非离的那一刻,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她猛的扑身将他抱住,秦非离身体一僵,却没有动,锦言随即抱着他使命的哭了出来。为什么他什么都记得,却偏偏忘记了自己存在的那一段记忆?是她对他不重要?还是,她从来都没走进过他的心里?
一年!一年的夫妻只是梦一场吗?
可是,那些种种过往,他们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到如今都依然历历在目,明明就只有一天的时间,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们之间连告别都没有,就这样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了?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秦非离不知道她情绪为什么这么激动,他向来不靠近女人,也不喜靠近女人,可是当眼前的女子扑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一刻,他竟不忍心将她推开,他心口有莫名的情绪在翻腾,可他想不透那到底是什么,只是一脸茫然。
锦言抱着他哭了好久,终于是哭得累了,她才从他身上下来,却看到,他一边肩膀都被她蹭满了鼻涕眼泪。她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可秦非离似乎倒是并不在意。他掀开衣摆,在锦言身侧坐下,看着她已经止了哭泣,只是怔怔的看着大海,随即询问出声道:“夏姑娘是遇着了什么烦心的事吗?”
锦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来询问他:“你丢掉了多久的记忆?”
秦非离一怔,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丢了记忆?”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冷峻,仿佛之前那个芝兰玉树的人根本不是他。锦言当即便怔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突然的情绪,随即,她明白过来,自嘲一笑。从前的秦非离,从来不曾用了这样的姿态对她,因为一切都被谎言包裹着,他对她从来都不曾真心,可是这一刻,撕掉了身份的光环,她蜕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毫无用处的陌生人,他便开始了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是因为,原本他就该是这样的态度,她所认识的秦非离,从来都是披了面具的秦非离。
她看向大海,微微仰头笑了起来:“因为我是神医啊,而且昨晚给你包扎的时候,我把过你的脉,你忘记了?”她回过头来,忍住眼里的湿意,凑近他的耳垂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不仅仅失忆了,你还受了内伤,很严重的内伤!”
秦非离没说话,只是神色越发冷峻起来。锦言随即仿佛后怕般的缩了缩脖子,胆战道:“你干什么?你该不会是要杀我吧?”
秦非离脸上的神色却顷刻间又松懈了下去,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若将这件事传扬出去,我必不放过你。”
锦言顷刻便笑了,并且是捧腹大笑,她笑着笑着眼泪都快出来了,秦非离不明所以,只觉自己遇着了一个疯女人,遂也懒得与她再说话,艰难站起身来,杵着拐杖,走了。
他这副拐杖是一大早二狗帮他做的,虽然粗糙,但是走起路来却方便很多。
锦言看他一瘸一拐的离去,忽而便朝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我根本就不想认识你,一丝一毫也不想认识你――”
秦非离仿佛没有听到,连头都没回,锦言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心里顷刻间便又要决堤起来。
因为吕家儿子的病,一连几天,吕家人脸上都愁云惨淡。锦言知道他们需要时间考虑,她跟吕家夫妇说好了,她会在他们家留五天,而作为他们收留她的报答,她一连三天都去山上采草药,看到有活血化瘀的药材,她忍不住便为秦非离采了些,捣碎给他敷药。
他随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她还做不到绝情。
她想好了,她也不回京城了,等五天过完,如果吕家夫妇决定不给儿子治病,她便直接离开,继续去钟离定居,如果他们坚持做的话,那她得好好置办一些东西。这个村子贫瘠,很多东西都得去十里外的镇上买,很多都要从头开始准备,而且,还得花钱。
主意打定之后,她也不再有开始的消沉心态,很积极的面对生活,只是在每次面对秦非离的时候,她都可以避开,连草药都是让二狗帮她送,自从那日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这样也好,她可以慢慢沉淀自己的心,终有一天,它会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在面对他的时候。
除了采集一些常用的祛风寒的药外,锦言也采了外伤用药,几乎是她能想到常用的,都备了一些,趁着天气好,大太阳把草药晒干,然后再捣碎收集起来,留着需要的时候用。
终于到了第五天,吕家夫妇最终还是没能定下主意,不打算冒那么大的风险,锦言便只有选择离开了。
也就在当天晚上,吕家也算是为了感谢她的一番好意,和给她饯行,把家里一只养了两年的老母鸡杀了熬汤。锦言把草药的用法一一写在了纸上,包在了草药里,告诉他们,到时候若是不记得用法了,就找村里识字的人给念一念,吕家夫妇连连答应下来,吕二狗知道她要走,一直垂着个脑袋,秦非离还是那副样子,自那日之后,对她谈不上敌对,却也并不和气,听着她跟吕氏夫妇说着告辞的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锦言当晚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礼,其实根本就没有行李,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她将房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才安然上榻,打算第二日便离开。
她不担心秦非离的伤。他的脚接骨后,又经过药敷和休养,只要再好好养着,便没有大碍,至于内伤,同样也是休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