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吉光,上古十大神兽之一。后人传吾之名甚少,唯《海内十洲记·凤麟洲》有载:“吉光白体而毛裘,黄色,盖神马之类也。裘入水数日不沉,入火不燋。头生独角,可占星象,可引雷霆,可穿金石。又谓藤黄之马,秉性纯良,谓之吉良。皆寿三千岁,生于大泽,鲜有得见。传吉光片羽为天下奇珍,得之永昌。”
上古时代,诸族混战,那时候的吉光一族孱弱却善良。为躲避战乱,举族迁入茫茫大荒。即便如此,仍要不断面对各族的围追堵截,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族是吉祥的象征,是最好的坐骑良宠,可助他们征战天下问鼎天下至尊。
我们躲避着,嘶吼着,无奈地厮杀着,族人一个个倒下。血与火炼就了我们坚韧的心性,吉光一族族人越来越少,却仿佛因此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在那个雷霆万钧暴雨肆虐的夜里,我们觉醒了,实力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攀升着,攀升着。
族人的鲜血,铸成裘甲披在身上,族人的英灵,化作片羽飘荡在前胸。族人头顶的独角,愈发尖锐锋利,引动天地雷霆也渐渐可与神魔分庭抗礼。
漫天神魔视亿万苍生为蝼蚁,他们疯狂地嘶吼着,狞笑着,践踏着,屠戮着。终于,我吉光一族不再逃避,侠者之心彻底引燃!
在族长的带领下,辗转洪荒大川、湖泽平原、武海汪洋,一路走下来,一路战下来,将无数神魔踏在铁蹄之下,将亿万苍生拯救于水火之中,这片大地仿佛因我族的存在,得到了些许的安宁,后来被万灵称为圣战,又自发地在武海边举万族之力为我族筑造了圣城。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每日徘徊在天下苍生为我族建造的巨大宫殿里,聆听着万灵的祷告,接受着众生的膜拜,仰望着深邃的星空,紫微星依然那么明亮,却有一颗暗紫色的星慢慢靠近,北斗之摇光星遥指紫薇,竟一年四季为西方,天下皆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潜心占星数载,结果依然如此,但也仅限于此。未来,我看不到,索性也就不再关注,只知道此生必有一劫。心,慢慢沉寂下去。
自从我成为圣战后第一代王的那一刻起,就被囚禁在了这世界的巅峰,孤寂而幽冷,这里没有百花争艳,这里没有鸟语虫鸣,这里没有春风秋雨,这里甚至没有寒冬。
远处天空中那鸟儿向我飞来,让我平静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点波动。那鸟儿却似乎发现这片囚笼连一点绿色都没有,转了两圈,又飞向远空。
外面那些残存的战斗似乎再也无需吉光身先士卒,外面那些偶尔被屠戮的子民仿佛也不再与吉光一族有何瓜葛。
一壶浊酒醉看苍生,在这寒冷而孤寂的圣城里,能陪我,能懂我,能给我慰藉的,始终只有那壶酒。也许是为了更方便喝酒吧,我竟慢慢习惯了幻化成人。
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那天,是我两千八百岁的生辰,按照吉光一族的寿命,我知道,大限将至。然而,那却是我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拖着年迈苍老的身体,站在圣城的最高处,聆听着万族的欢呼和祝福,我放下了象征最高权力的权杖,将它交到了下一任王的手中。我知道,我自由了,这,或许才是我的重生。
然而,命运还是捉弄了我,捉弄了我吉光一族,魔神再次叛乱了。趁着千年习惯了的和平,趁着我的生辰和新王继任大典,魔族直捣圣城。
漠然望着如潮水般的魔族兵临城下,抬首看着魔神双翼遮蔽整个太阳,只看到一片阴影。我的心蓦然活了,如战鼓般疯狂跳动!仿佛又回到两千年前那场圣战,仿佛万千族人又回到战场上,我身边。
我拔出独角幻化的圣剑,高高举起,疯狂嘶吼着,战!
那一战,江川逆流,武海倒卷,圣城崩塌,残阳血染。无数英灵与漫天魔气纠缠,圣剑之威引天地雷霆,正气浩然。裘甲如当年族人的血般再次明亮鲜艳,片羽千年后终于再次化作斗篷披在身间,族人的血活了,族人的英灵复苏了,只为了,战!
那一战,没有人做了准备,除了魔族。万族无数生灵倒在了崩塌的圣城下,吉光一族千年修养生息的数千精锐和老弱病残,一个个站起来,倒下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一战,我们终究还是打退了魔族,而仅存的数百精锐与我一起对抗最后的魔神。魔神不敌,陨落前施下诅咒,数百精锐与我皆无幸免。
那一战,史称武海封神战,我为上古史上第七神兽。
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我族,也再次捉弄了我。族人饱受魔神诅咒,身体中慢慢长出毒瘤,那毒瘤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也许是内脏里,也许是血肉中,也许深入骨髓,就连吉光一族最坚韧的独角也未能幸免,即使凭大毅力刮骨除瘤,那毒瘤仍然顽固再生。
族人们在毒瘤的侵蚀下,无力抵抗,身体日渐孱弱,一个个倒下。
终于,当最后一个族人闭上充满痛苦、无助、希望和解脱的眼睛,倒在我怀里时,我知道,吉光一族,这个曾经孱弱,百战不挠,曾经屹立在这天地巅峰的种族,不复存在了。
我以独角之浩然正气、以裘甲之族人鲜血、以片羽之族人英魂,强行压制着毒瘤的扩散和侵蚀,拖着苍老的身躯,离开了重新屹立的圣城,艰难地走在曾经战斗的圣战之路上,离开了武海汪洋,走进了湖泽平原,踏入了太行神川之中,一步步向太行山深处走去。那里,漫天神魔望而却步。那里,也许将是我的归宿。
当我踏入太行山最深处的一个山谷,我呆住了。这哪里是神魔退避的神川禁地?却是一片世外桃源啊!
这片山谷是我数千年来见过的最美的地方。放眼所望,灵气凝霜,仙草丛生,燕舞莺唱,钟灵毓秀,溪潺鱼淌。带着芳草泥土和仙草芬芳的轻灵之气气扑面而来,瞬间洗涤了我孱弱的身躯,渗入骨子里,也渗入识海中。血液从未有过的欢呼雀跃着,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几百年。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数年来始终蚕食着身体的毒瘤似乎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嘶吼,不停地左突右撞,躲藏在进我身体最深处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起来它并不喜欢如此纯净如此清澈的地方呢,或者说这里有一些能够克制此毒瘤的仙药?
漫步在潺潺小溪边,桃花下,林深处。一路下来,并未发现什么凶恶野兽,如果说一定要有,最厉害的恐怕就是我了吧。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宁静,到处散发着欢快和自由的气息。
谷中有一片竹林,竟有数丈之高,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清风拂过,竹林飒飒作响,那般温柔,那般轻盈,仿佛在守护一段易碎的梦。
索性就地取材,在林中筑起一座竹舍,舍前移栽一些奇异的花花草草,鹿仙草、木芙蓉、百香果、乌拉花、蓝茸苋、翠芯芍、醉仙茅、燕尾鸢,不胜繁几,大多可酿酒入药。
渐渐习惯了谷中安逸的生活,渐渐淡忘了武海封神之战万族喋血之痛,渐渐抚平了族人之殇,也渐渐忘却了圣城那孤独矗立了两千年的身影。每日以花草为伴,朝迎玉露晚迎风,坐看云起鸟虫鸣。无关红尘风雨月,一壶浊酒忘忧情。
此谷,便名忘忧谷吧。
偶然间,经过一处灌木丛时,体内的毒瘤突然颤抖起来,似乎是恐惧。“咦?难道这里有克制毒瘤的仙药不成?”我惊喜的想到。
这片灌木丛平平无奇,细看之下有一株在谷中却是从未见过。这是一株小草,高约二尺,隐藏在灌木丛中很难发现,细叶繁密,状如松针,通体墨绿,叶间顶着一粒粒红豆般的果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竟还微微泛着淡红色的光晕。
越是走近,体内的毒瘤越是惊惧,隐隐嘶吼着,挣扎着想要远离。“看来这株小草确实是克制毒瘤之物啊!吾有救矣,吾命有救矣!哈哈!”我放生大笑着,这时候更像一个顽童找到了最喜欢的玩具一样,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兴奋过了。
“咻~”一声口哨吹响,响彻谷底,不一会儿,一头雪白的仙鹿跳跃而来,硕大的鹿角不停地在我身上磨蹭着。“白霜,别闹,哈哈,给你看个好东西!”白霜是我在谷中见到的最具灵智也是最亲近自然的生命,应该也有数百年了吧,与生俱来的天赋总能让他找到各种珍稀仙果。
果不其然,白霜与我嬉闹了一番后迅速把目光转向了那从灌木,前蹄拨开灌木丛,直到露出那株墨绿的小草。回头冲我连连点头,轻轻嘶鸣着,似乎也很是欢快,竟是示意我把它吃掉。
小心地将这株小草连根拔起,甚至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生怕损坏掉哪怕一点点根须,这可是有希望解决困扰我几千年顽疾的仙草啊!颤抖着摘下一枚红豆般散发着微微红光的朱果,就要往嘴边送去。
却不料白霜硕大的鹿角一下打在我手上,将朱果打掉在地,而后向我不停地摇头。“这朱果不能吃?”我问道,白霜示意我这果子居然有毒。本能地我将整株草丢到地上,却又犹豫着捡了起来,白霜再次向我示意,这草茎才能吃。
这下我可不敢再贸然下嘴了,漫天神魔都不能奈我何,却被一株小草要了我的老命那可成了天大的笑话,怎么说我也是威震四海八荒的十大神兽之一啊。
迫不及待的转身向住处飞奔而去,远远地向白霜喊道:“还是带回去慢慢研究吧,白霜快去帮我找找看还有这种草吗?”
大饮一口我用谷中百花酿成的甜酒,渐渐静下心来,小心地用灵力包裹着小草的气息引入体内,向毒瘤逼迫而去。朱果,果然没反应。叶片,没反应。根须,还是没反应。
终于,当我包裹着草茎之气接近毒瘤时,毒瘤激烈地挣扎起来!我本失望的心也蓦然剧烈地跳动着,找到了!
白霜也果然不负我重望,不久后带我来到山谷的一个角落之处,那里竟密密麻麻长满了这种“仙草”,是的,对我来说,这与仙草无异。
后来的日子,每天咀嚼着无名仙草的草茎,这味道虽不苦不涩,还有点草香,吃的多了却也着实难以下咽啊。无奈之下只能一口草茎一口甜酒才勉强让我坚持吃下去。而那毒瘤也竟真的被压制住。
灵光乍现,不如直接把仙草茎酿进酒中如何?
在谷中酿酒,就地取材倒是方便,百花、百果、灵泉、碧溪,无不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所酿而成的酒也是各有千秋。仙草草茎同百花磨粉,配料,蒸煮,拌醅,发酵,蒸酒,七日酒成,竟兼具酸甜苦辣,恍然若人生百态。
酒之甘冽,酒之清醇,酒之幽香,酒之辛辣,每日半醒半醉间,更让我觉得仿佛忘却了世间一切的烦恼。这酒,也便名曰忘忧酒。
每日酿酒,饮酒,修炼,漫步谷中,嬉戏花丛。没有老幼,没有尊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烽火纷争,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近乎于道。
每日迎朝阳,送日暮,夜观星辰,神游虚空,探时光长流。慢慢地,竟能隐约勘破古今之事。
姜子牙又封了一波神,春秋又开始混战,嬴政统一了天下,人族已经掌控了整个世界,漫天神魔消失无踪,天地灵气不断衰竭,十大神兽变成了传说,吉光之名淹没。却也得知这忘忧酒虽能使我无碍,终是药效不全,尚缺红尘炼心之引方能大成。
而吉光不可轻现世,星象指引,千年后会有一少年有缘人,却也是同病相怜之辈,将受天命入谷中,代师命入红尘。
谷中生活美好而惬意,却身老心不老,修为渐深,心境渐神,神识渐道,道引天机,天机得现,痊愈有望,忘忧酒不全,需以十种红尘炼心果为引,酿得十坛红尘酿,配以忘忧酒,得神品忘忧,大事可期:
忘忧草酿忘忧汤,
忘忧谷修忘忧堂。
忘忧谷底忘忧香,
却终难愈毒瘤伤。
占星引得补全法,
忘忧需入红尘酿。
天命得引少年郎,
入谷花间戏流霜。
时光长河立酒肆,
忘忧为名隐神堂。
缘指世间红尘渡,
至情引渡忘忧殇。
十世情缘十世引,
神品忘忧济世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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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戏流霜
2020.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