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到,我也会有直面战争的那一天。对方动用了核武器,落在了距离我所在城市十几公里外的洋面上,我想没有人看到那朵蘑菇云,爆炸的余波带着灼热的气浪瞬间将城市夷为平地。我活了下来,可能吧,和下水道老鼠一起。
在那之后一个傍晚,这里已经失去了攻击的价值,我和那些老鼠一起又回到了地面。食物是不可能找得到了,地上全是一片废墟,分不清哪里曾是街道哪里曾是楼房,明明这才这又几天,明明我都已经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带着我的记忆。
沿街的地方曾经有家小吃店,老板我喊他牛叔,尽管都是牛嫂在打点。店面不大,才二十来个平方,可是想吃啥这里都有。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点份饺子,拌一碟蘸酱,有蒜蓉、辣椒、辣油、葱花,有时也会放点香菜,一口下去又香又麻又辣,额头还直冒汗,别是一番味道。
牛叔的店生意很好,好到某天他突然跟我说要买下整条街,我以为他喝多了,一掏出存折方知他是认真的。他准备了几十万,好像五六十万,盘下这条街是绰绰有余了。平时这里人不多,只有上下班时才能看到成群的人潮,在这里开店的除非是特别有钱的,不然支撑他们的都是勇气。牛叔说他要盘下整条街,其实也就五六十米长,然后打造成十二兽首、二十四节气的风格。我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就去过一个古镇,那里也有很多铜质雕塑,那里的小店也充满了古风,非常特别,是去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的那种,大概牛叔也去过那里。
街口还有家报刊店,里面没有人,常年都没有人,需要什么就自己去取,然后把钱放到窗口的铁盒子,这几年它还跟紧着时代的潮流,撤下了铁盒子换成了二维码。知道要打仗的消息就是我从那里听来的,或者说是看来的。现在它也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可以再找到它。
牛叔也知道要打仗,就是不知道战争说来就来,他都还没来得及买下周遭的店铺,现在好了,他可以安心了,也不会被牛嫂因为这件事整天唠叨了。收音机、电视、手机里整天都是那些人心惶惶的消息,铺天盖地。他们说越是这样越不会打仗,因为要整垮对方的方式有很多种,发动战争是愚夫的行为,是下下策。我不知道,也评价不了,毕竟我出生在一个和平年代,战争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不像饱受战争洗礼的那一辈,他们都老了。是啊,到那个时候我也老了。为什么一定要打仗,这不是我们这一层面会考虑的问题,我们更关心的只有柴米油盐。
导火索是一架侦察机,一架无人侦察机,被击落后才发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方对我们采取了疯狂的报复,而事实上这与我们毫无关系,击落它的是我们的邻国,一位我们的盟友,但我们还是遭到了报复。新闻上说这架侦察机非常狡猾,借用他国的通讯频道冒充客机,他们以为自己这样做不会被发现,其实在它出现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看破了它的身份。警告和阻截对它都毫无威慑力,悠哉游哉地在我们头上盘旋拍照,这是赤果果的挑衅,但我们忍了,除了官方的强烈谴责外我们什么都没做,哪怕是一句脏话都没骂出口。我们从来没有期待过战争,没有人会期待战争,不管是不是发生在我们头上。
这事情我们能忍别人可忍不了,刚跨入我们盟国的领空,它就被导弹打了下来,非常干净利落。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这样硬气,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毕竟这就一颗导弹的事情,成本对于我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时,全世界都看到了那架倒霉的侦察机四分五裂地摔在山上,这就是他们的下场,自作自受的下场。所有人都在笑话他们,我们,我们的盟友,还有他们的盟友也是,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也被这架侦察机无端地骚扰过。
高兴还没悲伤来得快,对方毫无征兆地发动了战争,对他们来说哪怕是没有这架侦察机他们还是会发动这场战争,他们根本不在乎会付出多少代价。导弹呼啦啦地从我们头顶飞过,或许有人看见了,但我没见到,应该也有不少被拦截了,那样还是有不少掉在了我们的领土上。以往我都会抬头看月亮数星星,在东边有一颗星星,几乎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很亮,是红色的。我知道那是一颗距离我们不知是几光年外的恒星,说不定比太阳还大,如果那里也有可以让我们生活的行星,如果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我还真不介意去那里转转,或许也可以在那里定居,还可以把牛叔一起叫上,让他带上存折一起过去,买下一块地继续开他的小吃店。
他们没想给我们反击的机会,他们做好了与全世界为敌的准备,仗着我们之间隔着大江隔着海,疯狂地发射着导弹,谁都没有幸免,我们,我们的盟友还有他们的盟友,只要是可以打到的地方他们都打了个遍。很显然他们高估了自己,大国与大国之间的战争已经不是飞机坦克间的过家家游戏了,一个按钮足以。不同方位,不同角度,不同型号,还有涂鸦着不同图案的导弹从世界各个角落向着一个地方发射而去,把他们炸得满目苍夷。尽管这是我自己想象的,在听到战争结束的广播后,但是那只每晚在你耳边嗡嗡嗡的蚊子终于还是被打死了。
一场不过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的战争,我所在的城市顷刻间灰飞烟灭,亲人、朋友,哪怕是那些平时讨人厌的街坊邻居一下子都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他们了。而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八岁那年的闪电没把握劈死,十三岁那年的事故我又侥幸逃过一劫,再往后是致命的瘟疫,我都活了下来,这是为什么呢,是对我的怜悯还是诅咒。
日落了,起风了,月亮早已摆出了笑脸高挂天空,蟑螂老鼠又爬出了地面,现在它们又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我看到了牛叔,他在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有什么理由不过去呢,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曾经名为家乡的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