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长久窒息后的首次呼吸,仿佛猛地被人从梦中推醒。
“请成为我们的神吧。”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如是说。
他的思维原本如一块凝乳般迟滞,此时此刻,突然之间,便化为了一捧流水。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思维逐渐活跃起来,但却还是一片混乱。
水,想喝水……
他在本能的驱使下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没有屋顶的房子,能直接看到夜空,没有星星。他正躺在一张矮床上,身上歪歪的盖着一床不怎么厚实的毯子,上面有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诡异污渍,想必它的前主人不怎么有钱,也不怎么讲卫生。
地面上燃着一个劈啪作响的小火盆,盆是个砸扁了的钢盔,正为他提供着光和热。偶尔有风,很干燥,能闻到沙漠的气息,还有一点化学工厂与老旧城区独有的那种异味。
过了一会儿,积攒了一点力量之后,他虚弱的抬起头东看西看,这才发现身边不远处有个人正坐着打瞌睡。
此人坐在一张只有三个脚的椅子上,但是依旧可以一下一下的点着头瞌睡,呼吸安详而且均匀,每次都在摔倒的边缘自动保持平衡,不由得令人心生敬佩。借着火光,他认出这个坐着打瞌睡的家伙与自己年龄相仿,大约只有十六岁。他的耳后生着一串白色的羽毛,还有两束又长又直的白羽生长于他的额角,笔直向上的从他满头的黑发间钻出。
这是一名黎博利族的少年,黎博利族拥有少许的鸟类特征。
他发现这名少年身边有个水瓶放在地上,不算远,于是伸手去够。但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身子没能往外探多少就滚下了床。
睡梦中的黎博利少年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一个机灵,那个三个脚的椅子随着他的一机灵终于不堪重负的变成了两个脚的椅子,少年“嗷”一声就连着椅子一起倒了下去。
楼下一阵兵荒马乱。过了一会儿,几个家伙气势汹汹的跑了上来。
“史迪潘,你辣了个椒的在干嘛?我才刚睡着!刚睡着啊!!!”为首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
“老大,不要说脏话,”史迪潘,也就是那个黎博利少年,正坐在一地的椅子碎片上捋着他头上的几根羽毛,“他醒了,我寻思这样叫你们上来,动静比较大,效果比较好。”
这个被称为“他”的人此时正狼狈趴在地上,一副已经原地去世了的样子。
上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也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两个男孩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正打着哈欠,矮的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的耳朵和尾巴来看他们应该都是佩洛族,有着人类最好朋友的特征。
少女留着黑色的齐耳短发,眼睛大而有神,眸光流转,宛若黑色的宝石。她的额角长着扭曲的黑角,皮肤是萨卡兹族的特有的雪白,看来这群人的女头领拥有恶魔的血统,这很少见。她穿着衬衫,外面披一件很大的睡袍,一脸怒意的看着黎博利少年。
“你是睡着了吧?”少女质问道,她刚被吵醒,心情不太好。
史迪潘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可惜了,这是张好椅子,橡木做的,刚找到的时候上面还有个红色天鹅绒垫子呢。”
“休想转移话题,史迪潘!”
“老大我错了。”
“哼,你打瞌睡的事情我们慢慢算账。”少女瞪了史迪潘一眼,“喂,地上的那个,还活着吗,我要问你话。高扁,白兰度,你们两个去把他扶起来。”
两个佩洛族的男孩立刻上前,把地上的家伙提起来放回床上。
新来的任他们摆弄,直到在床上坐好。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怎么来这的?”少女连珠串般问道。
坐在床上的他只是迷茫的眨着眼。他的思维还很混乱,这使得他无法作出回答。
“老大,你问太快了,他刚醒,可能还反应不过来。”那个被称为史迪潘的黎博利在旁边玩手指。
“行吧,我一个一个问。”萨卡兹少女决定采取史迪潘的建议,“你是谁?”
“我……是谁?”
“新来的”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温润好听,只是眉头紧锁,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又问。
“我……我不记得了。”沉默了好几秒,“新来的”捂着头轻轻回答。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萨卡兹少女继续问道:“你从哪里来?还记不记得昨天你做了什么?”
“新来的”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真就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少女挑了挑眉。
“我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的太用力,他感到一阵眩晕,只想躺下。
“恩……”少女凑近了端详起他来,“是个灰毛鲁珀小子,长得倒是不错……看你身子这么白净,一条伤疤都没有,你肯定不是出生在我们这块的人。恩,完全没有义体化的迹象……还有你这瘦痩的样子,我猜猜,城里人家的私生子?或者是被流放?被洗脑?被洗脑后流放?恩,都有可能。”
“但是无所谓了,”少女拍了拍他的脸,故意和他对视,他则安静的受着,目光澄澈如一潭清水,“被扔到博登与诺曼边缘的人,以前就是再风光,从此也和你没关系了。给你个忠告,来到博登,你最好赶快接受现实,按照博登的游戏规则生活,你听见没有?”
博登?诺曼?
想必这就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了。
他呆呆的回忆了一下,确定了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地名,或者说他的记忆里任何一个地名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她的眼睛,默默的点了下头。
乐土帮的几人也都沉默下来。
“老大,”最后是那个叫史迪潘的黎博利先开了口,“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萨卡兹少女也没有说话,显然她也在考虑这件事。
“他是不是可以……”高扁,也就是那个矮个子的佩洛,没头没脑的说了半句话,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个佩洛白兰度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这样吧,我……”
萨卡兹少女话说了一半,房子外街道上的沉重脚步声却打断了她。
咚,咚,咚,咚,整齐划一的闷响,是金属撞击柏油路面的声音,还伴着嗡嗡的液压系统运作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外面的街道上行走。
“真是巧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她向男孩们吩咐道:“算了,今天太晚,明天再考虑这个问题。”
“你,失忆的人,下去和我们睡一起。史迪潘,你睡他的床盖他的毯子。”
“凭啥!”史迪潘压低了声音抗议,“这不该是本帮会第四号老成员的待遇!”
“就凭你刚才在有任务的时候打瞌睡。”艾德琳威胁般的捏了捏拳头,“怎么,不服?”
“不不不,我睡就是了。”史迪潘哭丧着脸走向有着五颜六色不明污渍的毯子,“我靠,这毯子他经历了什么……”
“等等。”正被白兰度和高扁搀扶着的所谓“失忆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你想干嘛?”萨卡兹少女看着他,恶魔尾巴都翘了起来。
他吞咽了一下干渴的喉咙。
“我想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