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鹤塘去过蒲家几次,虽然见面不多,但因为小松龄体胖可爱,倒也记得很清楚。当救下这孩子的时候,他赶紧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只是暂时晕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这时手下弟子们也来报告,几个贼人均已抓获,据他们交待,只有匪首不在其中。
由于已经夜深,他赶紧让刘元昊带人找来辆马车,把两个孩子都先送到蒲府上去。他还特意嘱咐元昊:一会儿路上细细问问这女孩是从哪儿来的,明天好把她送回去;再告诉蒲磐说,天晚了,自己明日再去府上拜望;至于这几个贼人,等回头禀明了施大人再行定夺。
说罢,他扭头看了看芦苇荡里,刚才腾起的火球还在燃烧着,但火势好像已小了很多,他拨开芦苇走了进去,离得越近糊臭味越浓烈——当看到地上那一片人形的焦黑时,这情形让他再也无法忘掉:
此前,这里曾有一条火舌,笔直地从芦苇丛中间掠过,连底下的土路都燃烧了起来,就像有人在下面从火药洒上了一条直线。当火舌舔舐这个人的时候,又在他周围画了一个圆圈,周围的东西几乎都没有被点燃,而圈内的一切却被烧成了灰烬。
但最令他的目光无法移开的,是火圈外被冻在地上的那只脚——断茬儿处骨殖参差,但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因为它们已经被冻成了红色的冰霜。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王鹤塘见识过很多很多残酷的杀戮场面,但没有一个能和这里相提并论,确切来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匪夷所思——一个人就算被冻在冰窟许久,身体里的热血大概也无法完全凝结;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把一个人烧成灰,至少需要堆成座小山的木头和大量引火之物,即便如此恐怕还未见得能烧得这么干净。
最诡异的是,这冰与火又是如何出现的?虽然初春天气还不太热,但也早已见不到冰雪的影子;而且这火——像是受了控制一样,只烧固定的什么地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想,如果回头有人问起这事的话,他只能回答:对这样的恶人来说,这大概就是所谓“天谴”吧。
王鹤塘看了许久,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瘆人,于是赶紧招呼其它人一同回去。
早春的夜风还很大,不停吹过芦苇荡,将地上烧尽的残灰卷起、吹走,什么也不剩,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轮廓,就像是个躺在地上休息的“影子”。
忙了半宿,王鹤塘自是带着手底下的徒弟们去吃些水酒解解乏,再回家休息;另一边,刘元昊和蒲家的下人们,也在马车上问明了方小花的情况,知道了她和哥哥都是史府务工的下人。
车子很快就回到了蒲家,早有下人提前回府报了信儿,蒲磐和夫人已在门口守候多时,见到马车驶来,赶紧迎上前去——这面安排人把自己的儿子抱回屋去,那边对送孩子来的刘爷千恩万谢。蒲磐一边把封好的银子执意拿给他,一边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刘爷一定要笑纳;明日一早,我就到元敬兄府上亲自登门道谢,让他千万莫要再跑啦。”
刘元昊客气了几句,便把银子揣进怀里,抱拳拱手说,“蒲老爷,这女娃是和蒲公子一起被那伙贼人绑来的。我刚才问过了,她哥在史家做工,妹子丢了想必也很着急;天晚了也不便再去史家叨扰,烦请蒲老爷明天差人把这孩子给送回去吧”,说罢,他指了指方小花,又挑了挑大拇指,“这女娃挺不错的,聪明伶俐,而且遇事不乱;我路上听小公子说,多亏了有她一直搭救照护,两个人这回才化险为夷。”
蒲夫人听罢,看看这女孩,也觉得甚为乖巧讨喜,便问了名字,又让平日跟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带孩子先去洗洗身子和头发、干净干净,如果饿的话就给她弄些吃的,然后就让她先在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再送她去找哥哥。
两口子千恩万谢后回了府,赶紧去内室看望自己的孩子。
小松龄这时虽然醒了,但还有些迷糊,夫人赶紧叫人去外面给孩子“叫叫魂”;这时,丫鬟也已烧好了热水,夫人亲自给孩子身上、脸上擦洗干净,换上新内衣,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安抚了一会,才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哄他入睡。
孩子很快又睡着了,当母亲给他掖好被角时,他不安地在梦中翻了个身。父亲则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夫妻俩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命人看好孩子回了房间。
屋子里,他平静安详地熟睡着——但他,还是梦到了芦苇荡里的那个小女孩,还有她临别时的微笑,仿佛像在告诉自己:咱们以后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