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刚入秋季,但银照城的早上已经不算炎热了,甚至还有一丝寒风。
黎梓琴今儿个一大早便去了官寺,穿的是大丰官服,此刻正在核查外面送来的一些善款。
由于太子爷在前面开了个头,所以京城里的公子们出手还算阔绰,金银丝帛绸缎等应有尽有。更有甚者,居然捐了一大堆书籍过来,只不过书是新书,但就是都吃了些灰,看着不那么令喜欢读书的读书人舒服便是了。
这些东西,最后都是要换成赤裸裸的白银的,然后由朝廷统一调配,再换成能够救灾的粮食。
因为此次北部灾情较为严重,已经影响了北部十数个州府,成千上万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所以朝廷上面对本次赈灾极为看重。
仁武以来,先是平息内部先皇子嗣作乱,后又多次出兵北方征服蛮夷。
虽然打出了大丰仁武皇帝的龙威燕颔,但其实也是打伤了大丰的元气的。
朝廷对此也是深知国库空虚,所以自寿德以来,便在黎宰相的治理下,降低了底层百姓的赋税,增加了士族们的税额,开始休养生息。
如今已是寿德十年,百姓们的日子总体上是变好了,但是许多本该装进国库和百姓腰包的金银财宝,在各色人等手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士族的银包里。
所以几年下来,反而是皇室宗亲和各府大人的钱袋子里跑进了不少财帛。
对于这一点,仁武皇帝其实心里也明白,只是也无可奈何就是了。
帝王天威再如何不得了,手段再多么凌厉,终究也只能剪除一时奸佞,整个大丰王朝这么大个摊子,最后还是得靠这堆人做事,喂不饱他们,也就喂不饱整个天下咯。
像黎嗣源这样的好臣子,终究只是少数。若有党外无党、党内无派,皆为一人所用的此种帝王心思,便也就是想想就好。
树阴满地种,此时正是当午了。
黎梓琴看了看窗外阳光,起身打了个呵欠,准备出去随便找间小酒楼吃饭。旁边姓唐的老人,笑嘻嘻地跟着起身,说是要同公子一起出门,然后自己回家吃饭。
黎梓琴笑着点头,算是默许了。
刚走出衙门,唐大人的儿子便在外面候着了,恭敬地跟黎梓琴打了声招呼,便同自己老父亲一起回家了。
黎梓琴看了看那个仿佛有点面熟的唐公子,注意到那个与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的视线,仿佛一直在躲避着自己什么。
兴许是今天阳光太好的缘故吧。
秀秀早就等在了府外,此刻沐浴在街道中央的阳光之中,从黎梓琴这方角度看过去,仿若神人。
只是秀秀此时背影,倒是让黎梓琴想起了最近做的一个怪梦。
有一位左腿受伤的女子,背对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跳下了闪烁着道道金光的深渊。
那个怪诞的女子背影,与此时秀秀的模样,是有点相似的。
黎梓琴轻轻摇了摇头,定了定心神,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有些乏累,导致精力难以集中的缘故吧。
秀秀走了过来,满脸的灿烂。
好像公子在哪儿,哪儿就充满明媚阳光一般,使她快乐。
“公子,我们去哪儿吃饭?”
“就去附近的小酒楼吃个懒饭便是,下午还要忙着哩。”
黎梓琴心情也还不错,此刻笑着回道。
话说自从上次在书房喝醉了酒说了些心事后,他对秀秀的态度,就要亲昵一些了。
“反正你也是个不吃饭的主,公子在哪儿吃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哈哈哈。”
看见公子笑容,秀秀也偷偷跟着笑了起来,好看极了。
二人走入了一座名为“醉仙楼”的小酒楼,随意找了个空闲桌子坐了下来。黎梓琴只叫了两份简菜,倒也没有想法去尝尝此处一种名为“拦路”的烈酒,毕竟不是那好酒的人,只求个饱腹就是。
邻桌上坐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粗狂汉子和一位气质还算出众的读书种子,此刻正喝着小酒,侃着大话,尤其是秀秀在旁边坐了下来后,那粗汉的嗓门明显便更大了。
“怀远兄弟,你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兄弟在这儿问你一句,你觉得那《枕上书》中讲的李思圆此人,算是有那真本事还是只有那趋炎附势本领的假把式?”
读书人喝了一口小店的独酒,打开手中折扇,笑着说道:“哈哈,当然是二者皆有,不过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藏得深些罢了吧。”
“兄弟说的也对,老哥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真不信这世上有那一心为民的好官。书里主人翁的名字也是有趣,本来看起来不太出彩的一本书,就因为一个名字,都传到了我们这些混江湖的人里面去了,老哥身边的几个兄弟,如今可都在研究李思圆的处事之道啊。”
粗狂汉子说到兴奋处,还不忘用大拇指朝背后方向晃了晃。
名叫陈怀远的读书人听了此话,用折扇遮了遮笑容,哈哈说道。
“王不二老哥,这些心里话,咱们藏在心里便是了,说出来作甚?这人间人,世上事,不都是在一杆笔尖子下晃荡的嘛,哈哈哈哈。”
“兄弟这说法,有学问,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黎梓琴听了此话,知道这两人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父亲,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便接过二人话头。
“两位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依小生看来,这世间的道理,恐怕也不全都是在我们读书人的笔下吧。就说大丰当朝宰相黎嗣源大人,为官这么多年,官德是早已得到了认可的,就连教出来的学生们,可也是个个有醇儒之风。这样的官,难道还不算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吗?!”
两位汉子本就是闲聊,一是打发饭桌时间,二是自然也有那搏得美人注目的心思。
所以,既然隔壁桌的公子跟自己看法不在一条道上,此刻也是哈哈一笑,算是将这事儿给揭了过去。
满脸笑容的热诚店小二此刻端着热菜走了过来,主动跟两位生客拉起了关系。
“两位贵客,隔壁桌书生打扮的陈怀远陈公子,是个去年从其他州府来咱们这儿赴考太学府的公子爷,学问那是极其不错,会写书呢,偶尔也帮人代笔写写书信,是个顶好的读书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他脑门上也没刻‘好人’两个字啊。”
秀秀自顾自的小声嘟囔起来,不过还是被有心赏美的隔壁书生给听见了。
名叫陈怀远的年轻书生此刻端酒走了过来,嗓音温醇道:“姑娘说的对,小生脑门上是没刻‘好人’两个字,但也没刻上‘坏人’两个字啊,哈哈。这杯酒就当是替小生刚才的冒失言语赔罪了,还望公子与姑娘给小生一个薄面。”
黎梓琴也没看那主动过来套近乎的书生,慢慢吃着桌上的饭菜。
既然公子都没心意喝那酒,秀秀本来就不喜欢眼前此人,便更懒得说话了。
如此一来,倒是尬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陈怀远,此刻在黎梓琴桌前,就像罚站一般,进退两难。
笑着过来的店小二,此刻又笑着退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破烂和尚窜了进来,一把夺过陈怀远手上的酒,喝了下去。然后又随手拿起黎梓琴桌上的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好酒好酒,好菜好菜。”
吃完了之后,还不忘用手一抹嘴边油腻,向两位公子道个谢,倒是看傻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