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根有所说的百岁酒席说来话长,这要从万历三十三年说起。
却说守田出生的陈家村,也在西山深处,离舅舅家的井坪村,大约有十里的路程。虽说陈家村只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但由于村子地处丘陵地带,因此村里的人们常年靠天吃饭。这年清明节前的一场春雨,让村里的农户们喜出望外,他们见面后都在相互祝福,都说今年要有好收成了。
这一日雨过天晴,陈家村的农户们,趁着春雨后的大好时光,正在忙着种田。此时,站在村北的高坡上望去,只见山沟里的小溪潺潺流水,山坡上的小草争相吐绿,天空中的燕子叫声喃呢,田地里的耕牛缓缓移动。而这时的陈家村里,村边的柳枝新绿,果园里的桃花含苞待放,村中的房舍炊烟袅袅,农户家偶尔传来鸡鸣狗吠的声音。
在这春耕抢种的日子里,然而村里的农户陈春林,一大早却在自家的小院里忙活着。由于今天是小儿子出生一百天的好日子,因此今天中午,他准备在家里摆酒席,宴请村里的亲朋好友们。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这叫做给孩子过百岁。虽说陈春林今天只办了六桌酒席,但因为家里没什么帮手,所以热心的乡民们,今日都帮着他种地。而邻居王二嫂、李二婶子,一大早便来家里帮忙。
说起陈春林,他在陈家村里,那是一个出了名的好人,但他们家的生活并不富裕。今天在大忙季节里,给小儿子办百岁酒席,这与他们夫妻俩,去年春天的一段经历有关。
原来陈家的祖上,给陈春林留下几亩旱地。地的位置,就在村西北离关帝庙不远的山坡下。而夫妻俩的这段经历,就发生在去年春天的一次下地干活上。
话说去年春天,已过了农历春分时节。这一日,年近三旬的陈春林,趁着天气晴朗,一大早便去下地干活,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一些准备工作。
这一日陈春林干活很卖力,不到中午时分,他已经感觉饿了。看看太阳已快到正南,而媳妇苗氏还没有给他送饭来。他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便跑到不远的山坡上去驻足张望。然而望望远处,却看不到苗氏的一点身影。陈春林心中烦恼,就朝坡上的关帝庙走来。因为他知道,此时本村的学生和教书先生,都已经回家去吃午饭,他正好在关帝庙里歇息一会儿。
村西北的这座关帝庙,据村里老辈人讲,是多年前村里的人集资修建。庙里除了三间大殿外,还有东西配殿和耳房,由于多年未曾修缮,关帝庙里的东殿已破损漏雨。
那几年村里的长辈们闲聊议论,村外的关帝庙,平日里没个庙祝看管,而村里的十几个孩子,也没个地方念书,不如大家凑点钱,请个教书先生,把庙里的西殿改造成厢房,让孩子们在这里上学。平日孩子们在庙院里,除了念书,还兼管打扫卫生,管理庙院,不至于让小庙继续破败下去。而村里有个孔二先生愿意教学,这样关帝庙的西殿,就被改造成了学堂。
当陈春林这日进入关帝庙后,看庙院中已空无一人,便在院里来回走走看看。见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西厢房改造的有模有样,他心道:这庙里有人管和没人管就是大不一样。当看到庙院东殿,房屋破旧不堪,而正殿关公塑像还算完好时,他嘴里念叨着:“今后我要是发了财,定要把这座关帝庙重新修缮一番。”
陈春林对关老爷还是很敬重的。即使是在庙里休息一会儿,他还是进了正殿,在关老爷塑像前拜了拜,然后出了正殿,在殿外右侧的一块青石上躺了下来。
中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陈春林竟然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他好像听到有细小的声音传过来:“痒死了,痒死了。”开始时,陈春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续在青石上躺着不动。但过了一会儿,“痒死了,痒死了”的声音好像又传过来。
陈春林翻身坐了起来,心里嘀咕道:这庙里难道还有没回家的学生?他起身后,先在庙里转了一圈,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陈春林觉得奇怪,便又进入了庙里的正殿,对着关帝爷的塑像转圈检查了一番。
看没有什么新发现,他失望地抬起头看了看殿中的关帝爷。此时他心里突然一动:“如不是自己耳朵听错,难道是关帝显灵了?”
陈春林心里想着,便登上关帝塑像台去观看。他突然发现,关帝爷塑像的耳朵里竟然有臭虫!陈春林赶紧去院里找了一根树枝条,把树枝伸到关公塑像的耳朵中,将一窝臭虫全部消灭。接着,他又找了把笤帚,把正殿里的灰尘轻轻打扫一番。
陈春林在正殿里打扫完卫生后,又拜了拜关公。此时忽听得庙门前,媳妇苗氏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陈春林听罢急忙跑出殿外。看到着急变脸的媳妇,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然而媳妇苗氏根本不信关公显灵的事情。
苗氏笑道:“你拉倒吧。儿子守望又哭又闹,我送饭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你就跑到这破庙里来睡觉。肯定是你迷糊发癔症,怕我埋怨就编了这么一个瞎话。这个破庙虽说有学生们打理,但几个毛头小子,平时打扫卫生肯定马马虎虎,关老爷塑像里生了臭虫也很正常。这事你也就跟我说说,别说出去给我丢人。”
这件事情,陈春林夫妻俩当时绊了几句嘴就过去了。但没想到这事情过了不长时间,媳妇苗氏就怀孕了。到了腊月过年前,苗氏顺利地生下了小儿子。
陈春林小时候只念过几天私塾,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他信奉好人有好报的理念,平日在村子里特别愿意助人为乐。生下小儿子这件喜事,使他更加坚信,这是他做好事有了好报。小儿子长大以后胆子特别大,他还说这是沾了关老爷的光,这当然是后话。
陈春林家有了大喜事,村里的乡亲们都对他说,老陈年近三旬,却连生了两个儿子,真是好福气。但是在家里,他却对媳妇说,这是他办好事积德的结果。苗氏听了道:“做好事有好报我相信,但要说清扫了一回关帝庙,就得了个儿子,纯粹是你瞎找乐子。”
媳妇苗氏生了小儿子以后,全家其乐融融,陈春林更是乐得合不上嘴。而亲戚朋友们知道了都说:老陈家里添丁加口,这是大喜事,老陈应该请客。那年过年的时候,陈春林与媳妇在家里商量,咱家虽然穷,但不能薄了亲戚朋友们的面子。夫妻俩商量后决定,来年春天等小儿子过百岁的时候,办上几桌百岁席。一来和亲朋们庆祝一下,二来为小儿子讨个好彩头。这样就有了请亲朋好友们吃酒席这件事。
却说准备给小儿子办酒席的陈春林,他这日头裹网巾,身着青色紧身袄裤,脚登一双手工黑色布麻鞋,一大早便在家里院外的张罗着。为了招待亲戚朋友们,陈春林前几日便准备了七八坛子陈年老酒,还有芹菜、莲藕、白菜、豆腐、粉条等几种菜蔬。今日的酒席上,他不仅要做几个猪肉、鸡肉的炒菜,而且还准备了乡亲们平日见不到的酱肉,以及自作的驴油灌肠等几样菜肴。
那日上午,老陈一直在家里忙里忙外。在抽空休息时,他不由得又琢磨了一番。自己家的小院,虽然只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但今日招待六桌酒席的客人们,地方还是宽敞的。再想想今日的各种礼节上,也没什么疏漏,此时他的心中才觉得一阵宽松。看看已近午时,陈春林便站在自家的小院门口,准备迎接村里宾客们的到来。
谁知他刚在小院门口站定,就见邻居陈二哥左手跨着篮子,右手提着几条鲫鱼走了过来。老陈客气的与他打招呼:“二哥,二嫂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邻居陈二哥道:“你二嫂跟我说,春林媳妇奶水不多。她让我去河沟里抓几条鲫鱼,给兄弟媳妇下奶。今天早晨,我去山下收昨晚放下的鱼钩。不过运气还真不错,抓了五六条鲫鱼。”邻居陈二哥笑着说道。
“这又是什么?”老陈指着篮子问道。
“这是我从家里拿了一些鸡蛋,给兄弟媳妇补补身子。”
“二哥,难得你和二嫂这么费心,太谢谢了。”此时陈春林,满脸的激动神色。
“春林兄弟,邻帮邻一家亲,不要客气。”
就在这时,已有许多乡亲们陆续到来。今天乡亲们来陈家做客,好多人手里都拿一些农家礼物。见陈春林在门口迎接客人,乡亲们走过他身边时,都要客气的说几句祝福孩子的吉祥话。而陈春林知道,西山里穷,村里的乡亲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多少银两。但村里民风淳朴,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互相帮助,这是村里多少年来的老习惯。
这时在一旁的邻居二嫂走过来。她接过二哥的篮子和鲜鱼问道:“来这么晚,也不问问春林兄弟有什么事要帮忙?”
老陈笑道:“二嫂不提险些忘记了,二哥,你把那几挂鞭炮在树上吊起来,一会儿咱们热闹热闹。”
“春林兄弟,马上就要开席了?”陈二哥问道。
“二哥,时间虽然不早了,但开席还是等等吧。”听他如此说话,邻居陈二哥疑惑地看着陈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