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过后的太谷城,没过几日,温度又转暖回升。城里城外竟然出现了小阳春的景象。这日临近黄昏,城东南的杨树林旁,柔和的阳光斜照在林间的小路上。透过林间的间隙,远处文庙的屋脊显露出来。此时,在夕阳的照射下,文庙屋脊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异样的色彩。
在落满杨树叶的林中小路上,这时行人稀少。一个看上去年近五旬的老头,正在小路上慢悠悠地散步。只见他身着灰兰色斜领宽松便服,头裹网巾,脚登一双玄色的手工布麻鞋。老头面色苍白,偶尔低头干咳几声。他虽然在散步,但不时还环顾左右,好像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林间小路的尽头,一个身着青色便装的中年男子,向老头慢慢地走来。中年人不满三旬,看行为动态似乎要问路。谁知他走到近前,却操着一口京腔说道:“老先生,这天气可真好,您老今日好兴致啊。”
散步的老头闻此言,并没有回话。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来人,随口却道出一句赋辞:“天有不测风云。”而中年人听此言,却微笑着应道:“人有旦夕祸福。”
接着,中年人续问道:“老先生,您这是要去哪?”老头依旧不答,随口又吟出一句唐诗:“曲径通幽处。”中年男子紧接道:“禅房花木深。”
中年人听对方接头暗语都对,脸上的神色马上大变,他环顾四周后,拱手拜道:“果然是司马徒老前辈,幸会幸会。前辈装扮的像个老头。在下还真有些不敢相认,失礼失敬。”
被称作司马徒的老头,看样子不认识对方,他双手一拱道:“校尉大人过谦了。”接着,他不满地问中年男子:“王大人安排会面,怎么老是延误时间?”中年人则客气地说道:“我是一个跑腿的校尉,怎敢耽误司马老前辈的时间?这次会面之所以耽误了几日,是因为佥事王大人有要事在身。这次出京城前,大人曾吩咐在下,拜见司马老前辈以后,定要在下多多赔礼说明情况。”
司马徒听了一惊道:“这么说来,京城里的情况,莫非又有了新的变化?”
中年校尉道:“情况确实如司马前辈所料,当下京城里的锦衣卫,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司马前辈应该知道,万历未年时,东厂的地位已大大的提升。今年熹宗帝登基改年号天启后,情况更是大变。因熙宗帝对他的乳母客氏青睐有加,而客氏又是魏忠贤的对食,所以二人并受宠爱。不仅如此,包括客氏的儿子候国兴、弟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贤的哥哥魏钊,最近都已被熙宗帝荫封为锦衣卫千户。”
司马徒听来人一番叙述后,悄声道:“看来魏公公把持东厂后,现在又要控制锦衣卫了。这么说,佥事王大人今后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中年校尉哼了一声道:“佥事王大人倒是没有害怕。他只是说,今后办事,只要小心一点就是了。但是据王大人暗查,大人的好多手下,看魏忠贤东厂大权在握,暗地里都已投入了魏公公的怀抱。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是人心叵测。”
看司马徒点头不做声,中年校尉续说道:“佥事大人这次特意嘱咐我,他多年来苦心经营,在太谷城里布下两个秘密联络点。前辈也知道,大人的一个联络点,是城北宝方亭的地下赌场,这一点上峰知道的清清楚楚。而另一个秘密联络点,便是司马老前辈。关于前辈的底细,只有佥事王大人和我知道。虽然宝方亭的赌场里,锦衣卫的人手不少,但大人更青睐于无人知晓的司马老前辈。”
看司马徒发愣的的神情,中年校尉道:在下所说的话,前辈可能不相信。但在下告诉前辈一件事情,就知大人对前辈有多么器重。在太谷城里,赌场老板宝方亭的身份,佥事大人曾告诉过前辈。而宝方亭却不知道前辈是一个秘密卧底。谁在佥事大人的心目中重要,前辈应该心知肚明。”
“司马前辈是什么身份,您怎么做了卧底,您应该清楚。多少年来,前辈一直在太谷城里蛰伏,而佥事王大人从未启用过你。但鉴于现在的情况变化,大人决定要您出面效力了。大人让在下通知前辈,虽然宝方亭过去是大人的手下,但目前的局势复杂,所以前辈如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自行决断,万万不能去找宝方亭帮忙。”
“为什么会是这样?”司马徒露出惊讶的神态。
“既然话已至此,在下把详情告知前辈也无妨。佥事大人之所以不让你去找宝方亭,是因为怕前辈暴露身份。大人对我说,他怀疑宝方亭,密报大人在太谷城里官商勾结。大人还说,锦衣卫里假公济私的大有人在。宝方亭以这个理由告状,无非是想讨好魏公公。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宝方亭,但大人通知前辈,今后如有紧急情况,前辈必须自己处理。”
中年校尉见司马徒默不作声,便随手递给他一个丝绸小包:“大人告知我,由于京城里的局势变化莫测,而大人又不能与你及时联系,为了防止联络断线,所以他特意安排了这次接头。但大人告知在下,此次接头见面,给前辈多带了一些银子和解药。大人还嘱咐,前辈今后要多多费心了。前辈不仅要监视钱府的小院,而且要多多观察城里的动态。”
司马徒听了道:“请代我谢谢佥事王大人。作为一个秘密卧底,我会牢记佥事大人的训导以及办事的规矩。王大人早年曾嘱咐过我,因为太谷城是朝廷的商贸重地,也是朝廷的税赋要地。所以太谷城衙门里的官员,商业上的行情,以及小民的动态,各种消息情况都要认真收集。但大人告诉我,本人的重点,主要是注意‘兴客隆’掌柜钱茂盛的业务,以及钱家小院里有关的人和事。如发现小院有什么情况变化,都要及时汇报。”中年校尉听罢点点头。
司马徒接着说道:“请禀报佥事大人,关于钱家的业务经营,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妙。钱掌柜老了,他已把财权逐步交给儿子钱敬财。但由于敬财少爷没有经营管理的能力,所以钱家的商铺业务,已经在慢慢走下坡。”
“至于钱府小院的看护人,最近已有了变化。过去的小院,只是一个老头打更下夜。而现在钱府小院的看护人,已换成了两个年轻小伙子。”
“钱府的情况,我会如实向大人禀报。鉴于目前这种情况,司马前辈仍要注意钱家业务上的变化,至于看护小院的年轻人,前辈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中年校尉看来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
“最近几日,我已做过调查,看护小院的兄弟俩。老大叫陈守望,老二叫陈守田,他们都是从西山里来,到太谷城是为了卖土产杂货。”司马徒小心翼翼地回道。
“佥事大人吩咐我们做事要谨慎,办事要细心。但司马前辈决不能放松对这两个年轻人的监视。关于宝方亭,佥事大人对您另有指示。他告诉在下,关于宝方亭这个人,前辈不得不防。由于他不知道前辈的底细,因此您可以主动进攻。当闲暇无事时,您也可装作赌徒,不定期的去他那看看,以观察他的动向。”
接着,中年校尉续说道:“司马前辈可能不知道,大人对前辈的办事能力,还是十分赞赏的。他让在下给前辈传个口信。过去逢农历一四七或三六九,去钱家小院巡视的规律要改一改了。前辈可适当增加对钱府小院的巡视次数。如发现了什么情况,可以把消息送到城里文庙的香案下面。”
司马徒听了面有难色:“请回禀佥事王大人,在下定会遵照大人的指示去做。但在下有一个请求,由于自己的身体不好,加之又没有帮手,因此增加小院的巡视次数,在下恐怕忙不过来。”
中年校尉听了,哼了一声道:“司马前辈,作为一个秘密卧底,你必须服从大人的命令!大人在关键时刻启用你,这是对司马前辈的信任!有什么困难,需要前辈自己想办法克服!”
当司马徒与京城来的中年校尉秘密接头时,此时太谷城北面的一个无名小巷里,一个不起眼的地下赌场正在运营。由于小巷偏僻,又因为是地下营业,所以在市面上知晓的人不多。。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赌场旁的小跨院内,在小院正房的厅堂里,有两个人正在密谈。这两个人,一个是赌场老板宝方亭,另一个是东厂派来的番役。
“宝二爷,在下奉新千户的指令,特来向您传达密令。二爷送往京城的密报,上峰非常重视。据二爷的密报上说,锦衣卫里有人官商勾结,常派人从京城来往于太谷城中。因二爷怀疑,京城里的来人,是为了传送商业上的情报。所以京城锦衣卫已对此事做了秘查。”
“虽然此事目前还没有证据,但上峰怀疑这种私饱中囊的行为,一定与锦衣卫的佥事王大人有关。因此上峰要求你们,今后继续关注城里商业大户的动向。”
宝方亭道:“请兄弟禀报上峰,宝方亭定会尽善职守。关于佥事王大人与城里大商户的关系,我认为钱家最为可疑。由于他家是暴发户,加之钱家的老掌柜与王佥事早有来往,所以钱府应该是秘查的重点。”
看番役点头,宝方亭续说道:“多年来,我一直驻守太谷城,自认为对钱家还是比较了解的。钱家从老掌柜钱智礼开始,十几年的光景,钱家就有了半条街的商铺。如果钱家与京城有什么人来往,或着暗中用银子和股份来作为回报,那肯定是从老掌柜钱智礼已经开始。因为钱家家大业大,而钱智礼又已去世,所以要查这件事情,还是很费力的。”
番役道:“宝二爷,上峰看了你的密报后,非常重视这件事情,这其中的奥妙关系,不说你也晓得。上峰说,虽然这件事年头已久,但一定要查出个结果。你们今后的任务,第一、要密切注意钱家的商业往来,看能否从中发现线索。第二、要密切监视与钱掌柜来往的人员。另外,除了在下不定期的传递消息外,上峰可能要派专人来,协助二爷彻查这件事情。”
宝方亭听了指示后,立即把心腹常遇顺,和他的两个手下叫了进来。他叫着常遇顺的小名道:“狗儿,你和你的手下今后要用心了,因为有人怀疑钱掌柜和京城的官员,有官商勾结的行为,所以你们要盯紧钱家掌柜,钱茂盛的一举一动。你们谁能发现其间的线索,我宝方亭必有重赏。”
狗儿听了悄声道:“二爷,由于在下一直在收集钱府的情况,所以钱家的情况在下非常清楚。钱府掌柜钱茂盛因身体不好,加之他年事已高,最近这几年,他已经把财权逐步交给了少爷钱敬财。但坊间商户们都说,由于敬财少爷是一个爱赌爱色的草包,因此遇到了大事,还得老爷子给撑着。”
宝方亭的另一个心腹黄德彪,也说道:“小的也知道一些情况,据说钱老爷看病,每次都是请‘济世堂’的王达仁老先生前去就诊。”宝方亭听了低头不语,眼睛眉毛皱成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