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来人啦!”
深夜,一道难言羞愤的女人惊叫声突然刺破响马寨的寂静。
彭!
窗响。
还没来得及提裤子的宁仙安纵身跃出窗外,兴许黑灯瞎火的缘故,没注意撑窗户的木棍横在栏蹇,脚尖不高不矮恰好勾在棍上。
啪!
没有比这再标准的狗吃屎。
“驴草的。”
来不及多想的宁仙安暗骂一句,顾不得脸上黏糊糊的是泥还是马粪,光着上身抱着裹成一团的粗布袍子朝寨门方向跑去。
同一时间,简陋茅草木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大力踹开,抓着件绣牡丹大红肚兜遮住胸前风光的白皙女人,指着逃得比兔子还快的宁仙安跳脚叫骂道:“千杀的狗东西,连老娘的床都敢爬,你,有种的别跑。”
边跑还不忘做个香口的宁仙安挥手坏笑道:“先走一步啦美人,有缘他日再续缘分啊。”
眼见背影消失在寨门前,女人急的直跺脚,高声喊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二奎子,二奎子,你个死绝的货,趴在老娘身上的时候踢都踢不下去,这个时候咋就没影了?”
深林处,火堆旁。
撑着树干气喘吁吁的宁仙安伸舌头舔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旖旎美景。
面前,脸色病白的季可道揉了揉鼻子,继而满脸嫌恶的狐疑道:“不是爬床去了吗?黑灯瞎火没找对地方?爬马身上了?”
抹了把脸,猛地发现刚才跑得急还真摔马粪坑里了,宁仙安赶忙从地上抓起把杂草,胡乱擦了几下,挑眉暧昧道:“主子,可惜你没去,啧啧,那脸蛋,那腰,那皮肤……不是咱吹啊,比百花楼的媚娘也差不到哪去。”
季可道扶了扶额头,无奈呛道:“驴养的,你当老子愿意待在这?要不是你那颗什么天地无极十全大势丸,我会成这鸟样子?”
挠头傻笑的宁仙安干咳道:“咱不是盼着你早点突破嘛,早知道狗东西的大补丸药力这么猛,就该掰开来吃,再不济偷点其他东西也成。对了,狗东西的五妾娘那有颗北海的夜明珠,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季可道拆穿道:“边去,你惦记的是五妾娘吧。”
宁仙安露出幅你最懂的笑容,反问道:“少扯,你就不惦记?”
二人相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晌午,大荒山,官道。
说是官道,其实就是一条穿山而过的山间土路,道路东西走向,从西极刮来的烈风能毫无阻挡的沿路向东,以至于此刻虽然头顶艳阳,官道上依旧风尘漫漫。
风尘中,一高一矮两人搀扶前行。高个男子肤色黝黑,胡子拉碴,脸上黑一坨灰一条,不知沾的泥尘还是马粪。裹身的粗衣上可见处处破洞,一只裤腿齐膝而断,只剩两根布巾还艰难牵扯着不至于掉落。
他自然便是宁仙安。州府金鳞地上有名的狗奴才,少四爷。
而他搀扶着的便是军中魁首,正统季家亲王的少子季可道,也是他唯一的主子。
从某个角度说,若称他二人为乞丐,恐怕连乞丐都会嗤之以鼻。
老子们有这两个货落魄?
“主子,再坚持会,前面就是赑屃碑,等到了那咱们再好好收拾那群驴养的货。”宁仙安咬牙搀扶起不算沉重的身体,露着脚趾头的鞋底重重踩在地上,留下半截鞋印半截脚趾印的滑稽印痕。
脸色苍白到病态的季可道没有回应,只是将身子向前者方向再贴了贴。
除去黝黑还算俊俏的宁仙安肩扛变环抱,让黄冠青年能更舒服些。
“嘿嘿,放心,奴才答应过你,回了东胜州,一定给你相个青楼里最媚的女人暖被窝,就那种长得比狐狸还媚一千倍的媚娘,准备三十床冰丝蚕被,缎面就让绣娘们照《狐女春宫图》上的绣,一天一换,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季可道裂开嘴,似想到某些激情澎湃的场景,只不过笑容没持续几息,便又被痛苦代替。
身后,突兀马蹄声由远及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道暴雷般的怒吼。
“千杀的小白脸,今日不将你二人碎尸万段,老子便是青楼生养的。”
闻声落脚的宁仙安脸色微变,回头扫了眼穿过风尘逐渐清晰的马队,狠狠唾了口唾沫,低声谩骂道:“驴养的崽子,两坛子蒙汗药都没喝死你们,真野娘驴草的狗命。”
随即右手猛地抓住季可道腰间系带,翻手将其负于后背,躬身发力,朝东奔去。
…………
大荒城,坐落于东胜州最西边的大荒山脉下,隶属东胜州边陲重城,连接着中州,颍天州和仙罗州,作为门户之地,自然摆以重兵把守。
如老龟般盘亘在最中心的城主府,作为大荒城发号施令的权力顶点,今天凭空多了几分肃杀气。狼泥铸台的旗坛上除了那展属于大荒城标志的灰底“荒”字旗外,又多出三展,分别是旗面镌凤的“于”字旗,镌虎的“袁”字旗,镌狼的“李”字旗。
这片州地上对军队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清楚,兽案将字旗,只属于站在军队金字塔尖,俯瞰州地的那十个人,也被奉为东胜定海神针的七兽二凤一麒麟。
当门厅前,城主肖麓山亲自打开大门,迎接三位远道而来的将军。小厮们几天前就被吩咐彻底打扫府邸,那会只知道有大人物来,而当今日亲眼见到府门外那三展迎风飘扬的军旗时,还是不免暗暗咂舌。
恐怕坐在州府朝堂最上端几把椅子的大爷们出行,也动不得这三展军旗吧,还记得当年山里的七万流寇作祟时,不过来了区区一展,而且只停留了两日之时,便将整个边陲安定下来。
厅堂首座上,身着六兽弥铠的女将军慵懒而坐,血红色的长发披在两肩上,和冰冷的精铠辉映出一抹妖异的色彩。
堂下,一袭朝服的城主肖麓山掬手而立,年近花甲的他周身透着文人惯有的酸腐气,能做上城主之位的人自然不乏才学,当然,审时度势的眼色更是重中之重,就像眼巴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慵懒女人,估计那些敢自称万人斩的狠人在她面前,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肖城主,我三人此行目的想必你已经清楚,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肖城主能尽心做好。”红发女将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随手抓起案几上的碧玉茶杯边把玩边说道。
“第一,从城门到赑屃界碑保证绝对安定,我不希望到时见到几个不开眼的小贼,碍了二位少爷的眼。二,派出城里所有的斥候,只要属于我东胜州地界,哪怕是大荒山最深处的藏龙湖,有只蚊子飞过我也要得到消息。三,撤掉城门的值守,从现在开始,我的人会接管城防。”
女将将玉杯捏在三指间放于眼前,稍思片刻,视线移至堂下肖麓山,笑容可掬道:“肖城主,这三点要求,可有困难?”
努力控制额头冷汗的肖麓山大力点头道:“没问题,属下接到将军的雨隼斥令后就已经派出能用的所有斥候,每个时辰都有消息传来,只要世子殿下和少四爷一出现,属下立刻告知将军。”
红发女将满意点头道:“如此最好,那就有劳肖城主了。”
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的肖麓山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能得到地凤将军的肯定,简直比自己为官三十年,从唯唯诺诺的办事到位高权重的城主还要困难。记得上一年年终进州府述职时,就算面对州主也没今天这般战栗。
肖麓山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下战兢心情,朝堂上三人拱手抱拳道:“那就请三位将军稍作歇息,后厨已准备可口酒菜为三位将军接风洗尘,属下这就差人摆上。”
左首位上,同着六兽弥铠的黑面大汉伸手制止,抄着一口流利的东胜州官腔道:“吃的喝的暂时不急,眼下还有一事是当务之急。此事办不好,恐怕少四爷会不高兴。”
听他如此一说,包括红发女将,右首位脸颊上有道明显刀疤的白面男子,以及笔直站在堂下生怕惹恼三人的肖麓山在内,齐刷刷将视线转向黑面将军。
大汉横眉微蹙,阔罗眼目中崩着两三丝慑人精芒,仿似一番深思熟虑后深吸口气有板有眼吩咐道。
“即刻差人去把十三座青楼里的头牌都叫到府里来,由你亲自把关挑选,记住,少四爷喜欢丰满的,媚的最好,长着媚狐眼的一定留下,就像,就像这样的……”
大汉边说边用手在身前滑出两条柔和的曲线。
“庸脂俗粉就算了,打发点银两让她们从哪来回哪去,别污了少四爷的眼。”
“还有,准备两条上等的冰丝蚕绣锦缎被,两贯渭水出产的千年沉香木老檀香,要先用山里的老木头烤掉檀香表面的香渣,再点燃放到房间里熏香。”
厅堂内落针可闻。
红发女将从黑面大汉开口的时候便老整养神闭上了眼,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独坐深山老神仙的模样。
刀疤白面男人则从目瞪口呆转为肆意大笑,连连称赞黑面大汉想的周到。
唯独浑身不自在的肖麓山此时像是被人往嘴里硬塞条二十年老粪坑的臭蛆,卡在喉咙上,
想吐?吐不出来。
想咽?做人的底线只顷刻间就把这种想法摧毁的渣都不剩。
似乎生怕考虑不周全的黑脸大汉眉头锁了展,展了锁,几经变化后摇头道:“算了算了,千年沉香木的老檀香估计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那里还有点,不过深山老木头你得差人准备来。”
“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肖麓山脸颊不自觉狠狠抽搐起来。
这算啥?堂堂东胜州一城城主被要求去找青楼女子,龟公还是老鸨子?还要准备好行乐的温柔乡。
冰丝蚕绣锦缎被?
还千年沉木老檀香?
倘若是换做旁人,肖麓山敢打一百个包票会当面拽那人一脸,哪怕来的是当朝一品的大司马,他也是一句话,没有。但这次伺候的少四爷,就另当别论。
东胜州屹立九州大地逾千年之久,从古至今能人辈出,就拿眼巴前来讲,“七兽二凤一麒麟”就是整个东胜州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人物,但即便如此也没人将他们称作爷。全东胜州,亦或说整个庙堂上,能被所有人称爷的人,除了那位稳坐凤阳老营,最有可能接替州主之位的亲王外,就属这位即将来这不毛之地的狗奴才少四爷。
倒不是因为他能力有多大,反倒是那位做的真是爷的事啊。
在仕途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肖麓山对少四爷的某些花花事也有所耳闻,比如哪个朝廷重臣家的女子未婚先孕,即将为州族再添新丁啊。哪个被通缉数十年之久的江洋大盗,只因和某位爷打了个照面,被后者称赞有点王八之气,就撤销所有案宗,还顺利进了州府中枢,做成一方统领。
更甚有号称州府第一古寺的迦叶寺,那块被弱水冲刷千年后见日,相传雨落于上便出黄鹂之音的镇寺木门楣上,至今还刻着“秃驴雪夜好力气,贫尼暖房酥软泥”的千古笑对。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那位爷,不同样招摇市井上,谈笑风月间?
啥叫爷?
这就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