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后天气依旧没有转晴的意思,外面依旧飘着大雪,军营中生着火,再灌一壶烈酒,从外面回来之后整个身子才暖和一些。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南狄冻死了不知道多少牛羊,也不知雪这么大,会不会影响宁州的今年的收成。”裴默方才从外面视察回来,灌了一壶烈酒之后说道。
一直低头看着地图的裴正轩才抬头,父子两个人十分相像,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棱角分明,带着久经沙场之人的冷冽,说道:“若非是这一场大雪南狄哪里有这么容易歇战呢。”
见裴正轩这般说,手下的姜副官叹口气说道:“朝廷中已经许久都没有发过宁州的军饷了,若非是宁州富裕再加上连年的风调雨顺,否则这连年的征战,士兵们怕是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这一席话,倒将原本热闹的营帐里的气氛说的有几分沉默了下来,裴默嘴角也挑起一抹冷笑,说道:“宁州的军队都是如此,那些小地方的军队更不用说了,这些年久无战事,皇上便就忘记了这些年将士们立下的血汗功劳,这样的朝廷,怎么不叫人心寒……”
虽然知裴默说的是实话,但是裴正轩见他说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该如何是好。如今昭帝性格多疑,对于手握重兵的裴家更是再三打压,怕生事端,裴正轩呵斥道:“胡说什么,这些年国库空虚,皇上难免有所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些年朝中都没有给宁州发过一份军饷,反而还每年加贡。倒也不是朝中不给我们派发军饷,而是如今这朝中兵部与户部都是二皇子的爪牙,二皇子表面上礼贤下士,背地里也不知做了多少肮脏的事情。皇上也是知道,却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皇上病重,二皇子代理政事,以后也不知道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
年前该是发军饷的时候,朝廷依旧没有发军饷下来,反而今年的税收又涨了几分。朝廷中的几个督军倒宁州来,好生的搜刮了些银子回去。这些打理官场上的事情都是裴亦云在打理,他与父亲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情并不适合官场这样的场合。可是心中总是憋着一口闷气下不去的,今日正好气了个话头,跟着裴正轩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冲。
在营帐中的都是跟随裴正轩多年的将士,对裴正轩忠心耿耿。见裴正轩脸色不好看,怕裴正轩再出言责怪裴默,不由得替裴默说话道:“元帅其实少将军说的是,元帅这些年不说,其实兄弟们都清楚的很。朝廷每年给的赋税一年高似一年,宁州虽然风调雨顺十分富裕,但是也经不起朝廷这样的折腾。兄弟们的军饷、军中购买物资需要的银两,其实都是宁家自己本家出来的。若不是宁家三爷这些年善于经商,宁家的家底估计早就被掏空了。”
裴正轩没有说话,这些年昭帝对于朝廷诸事都是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二皇子这些年表面上礼贤下士,但是所谓礼贤下士招揽人才都是需要银子,户部、兵部就成了二皇子的钱袋子,这些银子都是在军饷中克扣出来。
前些年久无战事军队养在那里,被克扣了军饷到时没有什么。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从前的漏洞藏在暗处的都浮现倒了明面上来了。裴家军倒还好,宁州盛产铁矿,裴家军所用的物资都是宁州自产。其他地方军队所用兵器与盔甲都是数十年前,若是遇到强敌根本就不堪一击。
在居庸关与公子羽对峙的谢家军就是很好的例子。
居庸关之所以停战,是因为天寒地冻物资跟不上的原因占了大半。这些年来在玄凌的刻意纵容之下,兵部尚书贺靖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动用了谢家军的军饷。事后虽然想要补齐,却没想到大雪封路耽误了军饷到达的时间,导致军中将士们无棉衣过冬。若非不是玄凌刻意的操纵之下传到京城中以大雪封路为原由在昭帝面前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人出来。只不过看似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可是这番下来定然是寒了连除夕都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们的心的。
副官们抱怨归抱怨,见着裴正轩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脸色郁郁,便说道:“那下官们便告辞了。”
此时的营帐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裴默见着裴正轩脸色凝重,便出言宽慰道:“父亲,至少我们远在宁州,将来无论京城中局势如何的变化首当其冲的不是我们,至少我们的处境,比在京城的谢家好的多。”
裴正轩苦笑了一声,说道:“但愿如此吧……”
见着裴正轩这般模样,裴默沉吟了片刻,看着裴正轩问道:“父亲,若是有朝一日云书回到了洛原,那父亲该如何选择?”
傅云书虽然借用了凰涅的姓名,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的,等到真的有那么一日——傅云书回到洛原,那么他会舍得对那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兵戈相见吗?
那一刻,裴正轩忽然明白了当年父亲的无奈。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骨肉亲情,当初与公子陵交战的一夕间,父亲为何会一夜愁白了头发。却没想到,在十几年后,当年的悲剧竟然会再次重演。他该如何的做抉择?
当年父亲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朝廷、选择了裴家,因为此让湘儿郁郁寡欢难产而死,难道数十年之后,他又要重演当年的那一场悲剧吗?
见着裴正轩犹豫的拿不定注意的神色,裴默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那一封密信……
此时的楚江,萧阙见傅云书看完从宁州寄过来的密信之后又是笑又是隐隐的有几分难过的模样,便不由得问道:“裴将军都说了些什么?”
傅云书看了萧阙一眼,嘴角不由得染上了一分笑意,被傅云书那般的目光看的萧阙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却见傅云书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舅舅他们说你并非良人,等着回京城后他们都会回京城跟你好好的聊一聊的。”
最后几个字傅云书的话音拖的很长,“聊一聊”三个字中肯定包含着更深一层的意义。
裴家兄弟三人中裴正轩为裴家长子,时任宁州刺史,性格不苟言笑,治军严明,他虽未曾见过,但是当年进京述职的时候,谢奕之回来还曾跟他抱怨说“原本我以为我家大哥是最严肃、不知变通的人,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幸见到比我家大哥还要面冷的人。”
二爷裴正恺,并未出任仕途,经营着裴家产业,在商道上颇有成就,因性格狡诈,逢人便带三分笑意,人称笑面狐狸。毓尘阁的眼线遍布天下,当年少不得跟裴正恺打过交道,确实人如其名。
三爷裴亦云因为是裴家幼子,虽然出任仕途却不过挂了个虚职而已。裴正轩性格固执,在官场上为人并不圆滑,是以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都是裴亦云前去打点。在裴家的三兄弟之中,裴亦云喜好结交江湖好友,没有裴正轩的冷冽,没有裴正恺的狡猾,算是性格最好的一个了。只是在三兄弟中,裴亦云是最为疼爱傅云书的一个。
傅云书启蒙学习,都是裴亦云亲自教导,二人情同父女。
被傅云书这般一说,纵然是萧大公子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悲壮心里,小姑娘好拐,但是环伺在小姑娘身边的豺狼虎豹却没有哪个是容易糊弄的。而且他们膝下都更有一子,跟傅云书是从小一起长大,性格都像极了各自的父亲,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而且裴家的老太君,据说当年跟着老太爷南征北战,也是巾帼英雄,如今虽然老了,但是后辈们中就连裴正轩都怕老太君的暴脾气……
若是想要抱得美人归,实在是前途堪忧啊……萧大公子面上不动声色,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之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见萧阙的脸色不好看,傅云书原本有些伤怀的心情也变得好一些了,嘴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意。
见着傅云书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萧阙不由得俯身弹了弹傅云书的额头,说道:“看见我吃瘪,你似乎很开心?”
傅云书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但是眼角还是流露出几分笑意,似乎是预见道了等舅舅与表哥们到了京城之后,堂堂的毓烟公子对他们俯首听从的模样。
“嗯?回到京城便将我们亲事办了,到时候就算是裴老太君顶多将我打一顿也不能说什么了。”萧阙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说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眼中的苦恼倒是消逝不见,认真的盘算起来什么时候二人成亲的事宜了。
见着萧阙轻而易举的说起了成亲的事情,双颊蓦然飞起了一抹嫣红,说道:“谁,谁要嫁你了……”
萧阙见着小姑娘双颊飞红一双大眼四处的看,却偏偏落不到他身上,分明是害羞的口是心非的模样,心口一阵柔软。
成亲,从此相守一生,对于之前的萧阙从未想过的事情,可是遇到眼前的小姑娘之后,让他冷硬的心变得柔软的不可思议,是以萧阙倒是真的盘算起来了。
在这样漫长的一生,能有一个人一直陪着自己,同悲同喜,不离不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希望,能够等到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