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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七道:“或许,我是说或许他……”
他讲的很小心,万分的小心,就担心措辞不太恰当。
“没有或许,他就是对我很好,不图回报的好……在杀他之前,我就知道。”莫飞雨打断了洛七的话,言辞激烈。
洛七看着将尽的火,沉默不语,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莫飞雨的声音忽又低沉,道:“他的出现,使我不安,烦躁,焦灼……甚至是害怕。”
火已烧灭,人也成灰,只有些黢黑的骸骨留在原地。
莫飞雨毫不犹豫,一剑斩出,碾碎了一切,骸骨,黑灰,荡然无存。
他思疑道:“他使我……使我感觉,我不是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
洛七虽不明白这种感觉,却知道这种感觉。有些人一旦熟悉一个环境,突然的改变,就有会使他惶惶不安。
新的世界,新鲜事物,以及陌生的人。
莫飞雨道:“是的。”
洛七道:“你后悔么?”
莫飞雨已经走远。
虽然他没有回答,洛七却知道,他一定很后悔。否则也不会为了常发,差点送了性命。
看着莫飞雨的身影,洛七思绪重重。
洛七想了许多。
酒桌上莫飞雨对他和盘托出一切的淡然,杀苏谈锋那一剑的冰冷,知道被柳如风利用时不屑一顾的表情,以及,在得知常发有难时,毅然决然的冲动。
还有,处理常发尸体时,那漠然的神情。
洛七想了许久。
莫飞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人毫无防备,却拒人千里之外,时而冷静,时而冲动,怕麻烦,还要去自找麻烦……
洛七说不清楚,只能说,莫飞雨是个复杂的人。
一个复杂的人,内心一定是很矛盾,也很痛苦。
一个复杂的人,一定是一个为他人而活的人。
洛七心中忽然生出可怜,也只是可怜,并不同情。
一个为他人而活的人,不值得人来同情,也不需要同情。
山岗下,大青马还在等着莫飞雨。
莫飞雨却踟蹰不前,沉着脸,手指在铁剑上来回的摩挲着。
洛七缓缓而来,道:“铁旗门不好走。”
莫飞雨道:“我却不一定要去铁旗门。”
那白锦棠,应该还未到青龙镇。
他可以在此地等着他。
洛七道:“我现在不知是该担心你,还是该为白锦棠默哀。”
莫飞雨道:“你不必如此。”
洛七疑惑,问道:“什么?”
莫飞雨道:“石青城我一定会去杀。”
洛七轻抚鼻尖,讪笑起来。
他承认,他有利用莫飞雨的心思,但也仅仅是有这个心思。
因为不用他去煽风点火,莫飞雨也一定会去落日霞。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反倒惹人厌恶。
他道:“或许我该回南城,回到洛家。”
回去做好准备,以待来日捞些好处,为自己,为洛家。
莫飞雨开始上马,上马的动作,却不如来时那么潇洒。
方才那一剑,他卯足了劲道,身体里的余毒得不到压制,死灰复燃了。
洛七道:“你身上有伤?”
莫飞雨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洛七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
莫飞雨道:“我知道白锦棠不好对付。”
洛七道:“那你还要去?”
莫飞雨道:“仇,还是现报的好。”
现报的仇,来的比较痛快。
况且不去铁旗门,身上的毒,谁来解?
毒解不掉,又岂能去落日霞?还怎么杀石青城。
那大青马已扬蹄,直往铁旗门。
或许真是酒壮怂人胆。
现在莫飞雨改变了主意,他忽然不想去截杀白锦棠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白锦棠一定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截到。
洛七依然看着莫飞雨的身影,忽然觉得,成为莫飞雨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错。
至少他雷厉风行。
“或许,我是真该回洛家了。”洛七心中如是想着。
去铁旗门的路,大青马异常的熟悉,跑起来愈发欢畅,这倒省去莫飞雨不少的精力。
铁旗门远不远?
远。
远到日行三百里,也要行上三天。
铁旗门近不近?
近。
才三天的路程,已是不能再近了。
莫飞雨急不急?
急。
却不如追救常发时那么着急。
他耐着性子,仔细的打马,不让大青马跑的太快,只希望大青马一日能多走些距离,也好早日赶到铁旗门。
马蹄不停,日落时分,行至一处村落。
村子寂静,四下无声,袅袅炊烟,缓缓升腾。
夕阳,山村,溪流,浑然天成,自成一道美景。
莫飞雨突然不想再走。
其实莫飞雨一点也不喜欢这副景象。
他不喜欢的不是美景,是夕阳,是黄昏。
黄昏就意味着天要黑。
天黑适合杀人,却不适合赶路。
他不喜欢,但是常发却一定喜欢。
没有带着常发的骨灰,还真是遗憾。
山童嬉闹,搅了莫飞雨的心思。
不远处的村口,几个孩童正在欺负一个较小的女孩。
打骂声音过大,惊了大青马,马声嘶鸣,又惊了那几个孩童。
孩童停止了打骂,看向莫飞雨。
大青马,铁长剑,孩童惊作四散。
那小女童不哭不闹,抱头蹲在路边,身上尽是脚印,泥土,还有枯草。
漆黑的手臂上,伤痕累累,血痂叠落,一层盖过一层。
她疑惑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莫飞雨,竟也不怕,只是呆呆的看着。
她的眼中没有泪,惨淡无神。
她的眼中也没有恨,茫然若失。
莫飞雨拍打着大青马,走过女孩身边,清风不徐,一股难耐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女孩动了动腿,却是没有站起身子。
直到莫飞雨走过,女孩才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
先前跑走的那些孩童,一个个在自家院落里垫脚伸脑袋,时不时恶狠狠的瞪着小女孩,却是不敢再出来。
小女孩跟的更紧了。
莫飞雨没进村,山村户少,没有酒家,他进去也是无用。
山民淳朴,却是有人叫住了他。
“不如到小老儿家里歇歇脚,前面再也没有人家了。”
莫飞雨还没有动,那小女孩却是跑了过去,扑到了老者的怀中。
老者个子不高,精神矍铄,显得短小精悍。
他任由小女孩在他怀中磨蹭,竟也不躲。
莫飞雨终究还是下了马,来到了老者的家中。
老者收拾着没甚东西的桌子,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